汉语詈骂词的语力及所折射出的汉民族文化心理

尧春荣

【摘要】根据语义将汉语詈骂词分为十一类。运用调查问卷方法，对汉语詈骂词的粗俗及恶意程度进行统计，并在此基础上对汉语詈骂词的语力进行等级评定。通过对各级语力的詈骂词的分析，阐释汉民族的三大文化心理：宗族观念浓重，对血缘尤为重视;对死亡方式及死亡命运的恐惧;强调等级差异。

【关键词】汉语詈骂词;语力评定;文化心理

一、引言

詈骂词因词义粗鄙，“以语言的负样态形式出现”[1]，语言研究者多采取回避态度。汉语语言界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对汉语詈骂词进行统计及语力等级评定的一项专门的研究成果。在倡导精神文明的今天对汉语詈骂词进行统计，并对詈骂词的语力进行等级评定是否恰当，笔者也心存疑虑，然而，“科研之下，不分洁否”[2]，任何语言现象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也都有其研究价值。因此，对汉语詈骂词的统计及语力的评定不仅有价值，而且很有必要。

詈骂词，是指“语言中规约性的，侮辱性的粗野或恶意的话，它主要指一些词和词组，有时也包括一些现成的短语[3] 。”詈骂词的粗野或恶意程度不同，其语力就不同。一般粗野或恶意程度越高，其攻击力度越强，詈骂词语力便越强;粗野或恶意程度越低，其攻击力越弱，詈骂词语力便越弱。本文在对汉语詈骂词进行统计和分类的基础上，通过调查问卷方式对汉语詈骂词的语力进行等级评定，并根据语力强弱阐述汉语詈骂词所反映的汉民族文化心理。

二、詈骂词的统计及分类

据曹炜统计，“《现代汉语词典》中标注为‘骂人的话、‘也用作骂人的话等的词共有53个”[4]。显而易见，詈骂词远不止这些，绝大部分詈骂词没有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王朔、莫言两位作家的小说产量高、口语化强、詈骂词丰富，能较真实反映现代汉语詈骂词使用状况。我们人工搜集了莫言、王朔小说中出现的所有詈骂词，共470个。限于篇幅，我们择要分类举例如下：

（1）禽兽类。如：癞皮狗、狗腿子、龟孙子等。

（2）什物类。如：废物、贱货、屎盆子等。

（3）妖魔鬼怪类。如：、短命鬼、穷鬼母夜叉、扫帚星等。

（4）宗族观念类。主要分为三类：第一，香火不继类，如：断子绝孙、绝后等;第二，血统不纯类，如：王八羔子、野种等;第三，冒称对方祖先、父母至亲或血亲类。

（5）性器官或性行为类。此类詈骂词内容集中于男女性器官及性行为，詈骂的对象大部分集中于对方女性长辈身上。一类为名词，集中于男女性器官性，如：屌、鸟等;一类为与性行为有关的词语，如：操、日、干等;

（6）疾病、死亡类。如：抽风、神经病、见鬼、千刀万剐等。

（7）性别类。如：长舌妇、母夜叉、扫帚星、河东狮等。

（8）年龄类。如：老东西、老不死、老畜生;小子、小赤佬、小蹄子等。

（9）职业、身份、地位类。如：文盲、叫花子、瘪三、乡巴佬、窑姐等。

（10）品性、能力类。如：无赖、人渣、不要脸;二百五、窝囊废、没出息等。

（11）生理缺陷类。如：秃驴、独眼龙、麻子、丑八怪等。

以上十一个大类是从语义这个角度进行分类的，基本上涵盖了汉语詈骂词所涉及的所有内容。

三、詈骂词的语力等级评定

本文通过调查问卷方式对搜集到的470个汉语詈骂词的粗野或恶意程度进行打分，并根据分值对汉语詈骂词进行语力等级评定。

1、问卷说明

（1）语料来源。莫言、王朔小说中人工搜索到的470个詈骂词;

（2）具体方法：请问卷对象给470个詈骂词分别进行打分（粗野或恶意程度越高，分值越高，最高分为5分，最低分为1分），然后统计出每个詈骂词的总分值。

（3）受试的选择。为保证收集到的语料真实可靠，我们在受试的选择上，力图做到具有代表性和广泛性，受试的选择尽量避免同一城市、行业、性别、年龄、学历。

2、调查结果描述及分析

（1）语力强弱排序

本次问卷调查共发放了问卷30份，收回有效问卷23份。根据这23份问卷，我们统计出每个詈骂词总分，限于篇幅，我们选取粗野、恶意程度最高的的二十个排列如下（每个词后面的数字为总分值）：

操你祖宗八代105;断子绝孙103; 婊子养的102;日你妈的102;扒你家祖坟102;绝八代101;老杂种101;全家死光100;野杂种99;操你奶奶99;绝后98;绝户头98;破鞋98;婊子98;饿死你98;永世不得超生98;狗杂种97;操你妈97;天打五雷轰97;贱货96。

（2）语力等级评定

根据统计出的各个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的总分值，我们将詈骂词的语力进行分级，分为5个等级。汉语詈骂词粗野及恶意程度分值最高达105分，最低达25分。90-105分值段的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最高，定为一级詈骂词;74-89分值段的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次高，定为二级詈骂词;58-73分值段的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中等，定为三级詈骂词;42-57分值段的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次低，定为四级詈骂词;25-41分值段的詈骂词的粗野、恶意程度最低，定为五级詈骂词。下表为不同语力等级在各大詈骂词语义类别中的分布。

表1  不同语力分级在各大语义类属中的分布

根据上表，我们发现：

（1）不同语力的詈骂词在数量上由高到低的排序是：三级詈骂词（181个）、四级詈骂词（149个）、二级詈骂词（80个）、一级詈骂词（36个）、五级詈骂词（24个）。从数量分布看，是两端小、中间大的橄榄型，这意味着汉语詈骂词中语力最强和语力最弱的詈骂词较少，语力中等的詈骂词占大多数。

（2）分析各级语力詈骂词的主要来源：一级语力的詈骂词主要来自宗教观念类;二级语力的詈骂词数量最多的来自疾病死亡类;三级语力的詈骂词数量最多的来自品性、能力类;四级语力的詈骂词数量最多的来自禽兽类;五级语力的詈骂词数量最多的来自禽兽类。

四、汉语詈骂词语力所反映的汉民族文化心理

英国语言学家帕默尔说过：“语言忠实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全部历史、文化，忠实地反映了它的各种游戏和娱乐，各种信仰和偏见。”一个民族的詈骂词往往能从反面忠实反映出该民族的最在乎、最看重的东西，是研究该民族的信仰和文化心理的绝好标本。根据对汉语詈骂词语力的分析，特别是一级语力的詈骂词的分析，可以折射出汉民族三大文化心理：

1、宗族观念浓重，对血缘尤为重视

根据语料统计，一级语力的詈骂词主要来自宗教观念类，特别是宗教观念类詈骂词中的两小类——诅咒香火不继类和血统不纯类基本全部进入一级语力詈骂词。这反映汉民族对血统的延续及血统的纯正最为看重，具体体现为三个方面：

（1）“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中国人作为其家族的一员，得负担延续香火的神圣职责，“以一个宗族、家庭或房的延续为重，而具体地表现在姓氏的传承……传统中国人最担心的一件事是绝后、绝嗣或绝房”[5]，因此诅咒他人香火不继类的詈骂是中国人最难以接受的侮辱。所有的香火不继类的詈骂词都进入了一级詈骂词便是一个明证。由此可见，中国人的幸福观中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在于“多子多福”、“子孙满堂”。

（2）血统的纯正

对进入一级詈骂词的统计中，我们发现血统不纯小类的9个詈骂词有5个进入一级詈骂词言，它们分别是：婊子养的、狗杂种、杂种、野种、野杂种。这都是对他人血统的纯正性进行侮辱，这类詈骂词也是中国人最不能忍受的。这从另一角度反映在汉民族文化中，一旦某个人不能保证其血统的纯正性，便失去了安身立命最基本的根底，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同时，不仅本人，连带他的父母、至亲都是遭人耻笑的。

（3）女性贞操观

我们发现汉语詈骂词中大量詈骂词的攻击目标都指向女性，且攻击内容都与性器官有关。主要原因就在于，在封建家庭中女性被看做是家庭繁衍工具，传统的伦理道德把妇女的贞操看做是维持血统纯正的前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汉民族文化是如此看重中一个人的血统纯正性。

2、对死亡方式及死后命运的恐惧

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但死亡又是任何人无法逃避的最终结局，因此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普遍现象，死亡类的詈骂词普遍存在于各个民族的詈骂体系中。但是，根据对汉语詈骂词的分析，我们发现汉语詈骂词具有自己的特点。在汉语死亡类詈骂词中，主要都是关于死亡的方式及死后的命运的詈骂词。这展现了汉民族更惧怕的是死亡方式和死后命运，“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是比死亡本身更让人们恐惧的。这折射出汉民族存在“福禄寿喜”的生活理想，讲究体面地死去，追求“寿终正寝”的善终。

3、等级差异的强调

在汉语詈骂词中存在大量的对职业、身份、地位、出生等方面卑贱、低下的詈骂。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汉民族的等级格局中存在森严的尊卑、贵贱的等级观念，具体体现为：

（1）人贵物贱

汉语詈骂词中存在大量的禽兽类（92个）、什物类（28个）、妖魔鬼怪类（39个）的詈骂词，这是汉民族文化心理对天地万物等级格局中的人贵物贱的一种体现。正如汉代经学大师许慎《说文解字》中说到：“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认为人是万物灵长，是最高贵的。

（2）男尊女卑

在汉语詈骂词中，我们发现：性器官类詈骂词的侮辱对象绝大部分指向女性，;专门针对男性的詈骂词数量远远少于针对女性詈骂词的数量;针对男性的詈骂词主要是对其能力和社会地位的诋毁，针对女性的詈骂词注重的是品性，对“德”的要求非常高。这反映出男尊女卑的观念虽然是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但在现代这种观念影响仍然没有销声匿迹。

（3）长尊幼卑

中国人讲究人伦礼仪，自古以来长幼尊卑的等级观念就十分浓重。这在詈骂词中也能从反面得到体现：1）冒用亲属称谓语。中国是一个重尊卑、明等级的国家，家人间在的言语交谈要严格按辈分使用亲属称谓语。在语言交际中，当某某人故意冒用亲属称谓，使用长辈的亲属称谓语自称或使用晚辈亲属称谓语用于指称对方，这就是侮辱、贬低了他人。2）辱骂对方的祖宗、父母至亲或血亲。重人伦、重孝道是中国人所推崇的，当有人辱骂自己的祖宗、父母长辈时，这也就加之在自己身上，如同辱骂自己一样，这点上也体现了中国的长尊幼卑的等级观念。

五、总结

尽管詈骂词语义不洁不雅，但它客观存在于每种语言中。我们必须正视这种语言现象。我们对汉语詈骂词进行统计分类并进行语力等级评定，并不是要去宣扬它、倡导它。正如语言学家李荣先生所说“ ‘回避也需要调查研究，才能知道回避什么，怎样回避。”[6]对汉语詈骂语力进行评定，可以针对不同语力的詈骂词限定其使用范围，对规范语言的使用是有积极意义的，因此汉语詈骂词的研究意义是不容忽视的。

【参考文献】

[1] 刘文婷.《金瓶梅》中詈语的文化蕴含与明代市民文化[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3）：23-27.

[2]胡士云.骂人话及骂人话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7，（3）.

[3] 周荣. 汉语詈骂语研究[D]. 中国优秀硕博士论文数据库. 北京语言大学，2000.

[4] 曹炜. 现代汉语词汇研究[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 陈其南. 家族与社会[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1987（299-300）.

[6] 李荣. 禁忌字举例 [J]. 方言， 19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