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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通道

点击:0时间:2020-12-13 03:57:12

半岛

莫言获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陆的那一天,罗曼岚正在女子会所地下密室里苦苦等候。等候谁?等候什么?她也不知道。

只有会所女老板单香姗和她的男“仆人”巴鑫知道她躲在这里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而最关键的是这间密室只有女老板和勤杂工巴鑫知道,其他人除了知道这座龙都市头号女子会所的精美建筑,包括那些大厅、房间、餐厅、浴室、会议室、总经理办公室等公开的空间,万万想不到在厨房后面堆放杂物的“废园”里,竟然有一间地下室,由于人们不知道这里有地下室,这里就成了密室。

女老板每天都有很多应酬,自然不能奉陪这个躲在地下室里身份高贵的女人。勤杂工巴鑫干完杂活,基本就是闲着,这样他就按照女老板的私下吩咐,乘人不注意,有空就穿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钻进地下室。

其实也不能说勤杂工完全是“钻”进去的,毕竟地面野草掩映中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下延伸,走完二十二级,就到了室内的地面。他的腿脚有点不整齐,一边长一点,一边自然就短一点,这是青年时期在工厂学徒时不慎被钢铁工件砸残的,尽管有法定工伤的证据证明其伤残是轻微的,然而最终还是划入全国几千万残疾人的行列。从那时到现在的将近二十年,他便在极其轻微的跛足中行走,走完了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时光。不可否认,他的动作仍是敏捷的,可不,眼下“钻”进地下室,他几乎三步并两步就抵达目的地。他简直像兔子那样快捷,又像猫咪那般灵巧,没有发出任何笨重的声响,但即使如此,还是惊动了坐在长沙发上的罗曼岚女士。

日光从唯一的台阶口,通过草丛的过滤,已不那么清晰、不那么热烈地照进地下室,坐在阴暗中的罗曼岚自然十分清楚地看到了来人的真相,这个女子会所的勤杂工,平时和她没有联系,说话不多,加起来没有十句,然而今天看到阳光把他的矮小的身影拉长,投到地下室斑驳的地砖路面,她还是不由得心里怦怦跳动了几下。“哦,不会是警察吧?”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随之第二个念头又突然间冒出:“不会是奸细吧?”

什么也不是。看见巴鑫的身影在面前站定,看到他几分憨厚的笑容,她得出——或者宁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尽管她坐在那里,但是可以感觉到她是个体态丰腴、高大的女人,肤色白皙得可以映照周围的空气。她的姣好面容好似维吾尔族那些长相漂亮的女孩,然而,她自己知道,想必巴鑫也知道,她已五十多岁了。由于长期执着于美容,一天也不放弃保养,看上去仍像三十多岁的少妇。而勤杂工不过四十岁,看上去倒像五十多岁的小老汉,且有点儿驼背,这使他更矮了。

地下室除了一张长沙发,一张小圆桌,地上放着两个水瓶,一个脸盆,一个皮箱子,再也没有其他实物。一个高贵女人,何以沦落至此,为啥要主动把自己关进此地?这些对勤杂工来说都是个谜。这么多年下来,尤其是周旋于会所各色人等之间,他所看到的实在太多,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早已牢记在胸。他知道是女老板单香珊叫自己下来陪客的。待在这里,不仅太寂寞,而且有点儿恐怖。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总不是坏事。

勤杂工没话找话说:“莫言获奖了,诺贝尔的。”

罗曼岚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言谁呀?”

勤杂工愣住了。这年头,连一个文化不高的勤杂工都知道莫言,而一个龙都市职场的风云人物,却不知道莫言,这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有点口吃了:“诺,诺,诺贝尔,你知道吧?”

罗曼岚则语气缓和道:“是不是造炸药的那个?死前设了一个世界奖?”

勤杂工松了口气:“对对,就是他。”

罗曼岚晃了晃身子,示意他坐到沙发上来,这友好的举动使勤杂工受到极大的震颤。这么些年来,他所目睹的上流社会的公主少妇难以计数,可是没有一个会把他放在眼里,现在竟然有个美丽绝伦的贵妇人,要她坐下来,且坐在她最近的地方,这实在是天大的造化。

罗曼岚不动声色地问:“说说看,莫言是谁?”

巴鑫有点儿呆呆地注视着前面的墙壁,口齿不清地做了回应:“看上去像个做田的农民,又像是车间里干铸造的工人师傅,可是人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诺,诺,诺贝尔,可不是人人好获的。”

罗曼岚似乎明白了这个莫言的主要特点,显然是搞文学的,是个作家。

“就,就是写《红高粱》的那个,张,张艺谋拍了电影的。”巴鑫补充说。

“哦,《红高粱》,我看过,巩俐和姜文在高粱地里的戏。”罗曼岚靠在沙发背上,仰面朝天——也没有什么天,她看到的是地下室顶部的水泥漆已经霉变,约莫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在隐约闪烁。

巴鑫从网袋里摸出一个半导体,抽出天线,正要打开电源,忽然被罗曼岚伸手按住了:“我的小祖宗,声音会引起外人注意的。”

“嘿,这我知道,你不能暴露目标,我带了耳机,你听着就是,不至于沉闷。”勤杂工迅速摸出耳机,又陆续摸出两瓶饮料、一听罐头、一包花生米、两包葵花籽,有了这些,一个神经过敏的贵妇人就可以在此打发时光,不至于度日如年。

罗曼岚忽然有了小小的触动,在这节骨眼上,在自己六神无主、落难倒霉的关头,身边出现这么一个体恤人的忠臣,实在令人欣慰。

勤杂工站起来,依旧憨厚地笑道:“别着急,人都有落魄的时候,不要怕,这道坎会过去的。我晚上再来给你送饭。”

地下室虽光线暗淡,可地面上中西合璧的建筑却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

别看那些建筑把紫外线很高的光线隔在外面,但是建筑内部依旧光明无限,风光无限。这是因为一扇扇透明的玻璃窗把阳光过滤进来,还有各式壁灯、宫灯不分白天黑夜、无休无止地闪耀着光芒,仿佛精力过剩的男女,随时都会因为欲望的驱使,在爱情和金钱的美妙诱惑下,碰撞出一团团烈焰。好在空调不计成本地释放着冷气,室内的消费者感受不到盛夏的炎热,在凉爽中舒展身体,好像享受浴室冲浪的乐趣,接受中医按摩。

这里的会议室自然不乏开会者的闲谈和报告,餐厅更是不缺少食客,就如我们的社会向来都不缺少政客一样。然而,这里主打特色品牌却是美容,会员金卡客户很多,他们当中,有的是外来的暴发户,有的是公司老板,有的是大学教授和公务员……那些功成名就的女人,在此频频出没,个个衣着光鲜,首饰金贵,风姿绰约,气质高雅。当然,透过现象看本质,也有不少“衣冠禽兽”的家伙,她们的豪车停在树荫下,钻出车门的脸虽然温文尔雅,肤色白皙,但是那骄横的眼神,使人很快想到的不是诗人和教师,而是山林里跑出来的野狼。她们的发家致富看上去都有合法合理的门面——一个公司,一个民营大学,一个商城,一个农业生态庄园,一个加工厂,一个连锁酒店,一个宾馆。她们还有这个社会最令人羡慕和嫉妒的头衔:总经理,校长,院长,董事长,厂长,局长,主席,政协常委,人大代表,杰出巾帼,优秀党员,廉政模范,五好家庭的道德楷模,银行家,实业家,资本投资家,古董收藏家,艺术家。完全是这个城市的精英人物。

此刻,女子会所的老板单珊香,正在办公室接待几个贵客,看得出,他们的谈话比较随便,是老熟人。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在谈什么“美容腐败”。这是什么概念?大家有点儿犯迷糊。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解释说:“怎么讲呢?首先谈谈语言腐败吧。这个语言也是有腐败的。”

单珊香淡淡一笑:“不就是说话犯浑,尽是些黄色段子吗?”

中年男人微笑着回答:“我说的语言腐败,绝不是这个意思。太肤浅了。”

单珊香故作谦虚地说:“你是市长身边的秘书长,当然懂得多。”

中年男人有所收敛,沉吟片刻:“我提个问题,你们看到过有人做各种各样的报告吗?”

一个少妇说:“不是讲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吗?开会哪有不作报告不发言讲话的?”

另一个因美容过度面孔显得极不真实的女人接过话茬:“啊哈,我们现在的税也不少哇,这个税,那个税,再来个费改税……”

少妇有点儿急不可耐了:“今天不是税务讲座,不要转移话题,还是让我们的秘书长先生讲一讲那个美容腐败吧。”

税务女人连忙应声附和:“好,好,好像是还有个啥语言腐败。”

中年男人等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开讲:“汉语言是复杂的,因为复杂而简单,从象形字符号开始的。拉丁文是字母,一串串的。但是,各位女士先生,我讲的语言腐败实在与是否形象化无关,没有关系的。”

几个人没有吱声,这个秘书长是个才子,说起话来拐弯抹角,老是做曲线运动,这不是一句话定罪的时代了,他干嘛这样子?显示自己的高深学问,也犯不着在这个场合呀。

“语言,你们知道语言的作用吧,没有语言,人类是无法沟通的。尤其是谈恋爱,是需要讲话的,不需要你有很好的口才,但是你得会讲废话才行。”

哦,这话说得有点儿水平,不一般了。

“还有一部分人,就是靠讲废话升迁发迹的。”

嗯,这没得说的,尽管一些人不愿公开承认,但是他们中间讲废话的人特多。

“比如,我坐在会议室显要的位置,我就是个进入角色的演员了,当然,演员的演技有多种,包括眼神、表情、动作,但是既然在会场,那么最主要的演技就是看你说话的水平。”

少妇忽然忍不住问道:“你是怎样表演的呢?我们学学。”

中年男人脖子一歪:“哈哈,不用学,你还用学吗?你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自然而然就会表演了。”

“啊……”少妇那似懂非懂的神情,证明她完全听懂了。

中年男人朝少妇点点头:“对,这样很好,我是说你的表情,真的很好,说明你领会了我的意思。”

“你是说,那些大段大段重复的漂亮话语,特别能吊人胃口、打动人心、给人带来希望的话语,竟然是表演……”税务女人还没完全转过弯来,不过她已经感觉到秘书长的“不善”,有点儿担忧。

“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你说的。”中年男人点燃一支百元一包的香烟,吐出一口口烟圈,忽然正色道,“嘿,我堂堂一介政府秘书长,会讲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吗?政治错误,我一辈子也不会犯的。”

“经济错误,你还是要犯的。”少妇幽默地顶了一句。

中年男人故作好奇地打量着少妇:“虽然我不会成为焦裕禄,但是我也不会成为张子善、刘青山。”

少妇继续挑刺道:“男女腐化,你还是要做的。”

“你,你这人——”中年男人两眼逼视少妇:“和谁做?你吗?”

“我这么丑,你哪能看得上?”少妇扭动着腰肢,不错,那是这个城市最优雅的腰肢。

“我受正规教育这么多年,思想上是积极进步的,理想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政治立场更是坚定,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中年男人一时旁若无人地表白道。

“别再表演了。”俏丽而聪明的少妇一针见血地说,“我的秘书长,别再表演了。你讲的话,是典型的腐败,属语言腐败。”

中年男子十分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大腿跷二腿,一边晃悠,一边抽烟。

税务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她那张不真实的脸松弛下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你说说美容腐败到底是怎么回事?”

“凡是不花自己的钱去做美容的,就是美容腐败。”

这次中年男子一锤子定音,没再拐弯抹角。

勤杂工巴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年头,腐败太多了,他看的最多的,听到最多的,就是腐败,日子久了,神经也就麻木了。殊不知,人们一边在谩骂腐败,一边在心里又羡慕着腐败,总是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进入腐败的阶层,那才是事业走向成功的标志。只有贫穷者、失败者,才不会腐败,严格地说,是因为没有资格而腐败不起来。试想:哪有人无缘无故会把闪光的金条送给一个泥腿子?

巴鑫装作路过这里的样子,正准备离开,却被中年男子突然叫住了:

“咦,这位仁兄,脸好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巴鑫一脸茫然,有点木讷,他定睛朝对方看了看,很快摇了摇头。

“请问叫什么名字?”

“巴鑫。”

女老板单珊香解释道:“三个金的鑫,三个。”

“哦,三个金,巴金你知道吗?就一个金。”

勤杂工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哈,你比巴金强啊,他就一个金,你三个金呢。看来你这名字寄托了太多对金子的希望。”

中年男人站起来,扔过去一支很值钱的香烟,继续回忆道:“你这脸,不陌生,我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单珊香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我们这儿的行政人员,你当然见了眼熟。”

“嗯。可是,我总觉得不是在这儿,而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中年男子几乎陷入沉思,可是终究没有找到那些“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证据。

单珊香总经理把几个老熟人送走后,立刻给巴鑫打电话。

她和巴鑫共事几年,似乎在待人接物上达成了默契。

她知道他的底细,早年在工厂是个装配工,初中学历,业余喜欢看武打片、看闲书、推牌九、喝酒,由于在和工友们相处时不时会冒出几句惊人之语,加上在全厂普法知识考试中名列前茅,所以被拉进了大车间工会委员会,和工会女工委员谈论过《宪法》取消罢工的问题。

然而,他并非工运积极分子,当女工委员找他商量为了抵制“官僚主义”、“危险工段操作安全隐患得不到解决”、“加班工资得不到兑现”,是否动员工人们停工时,他却一下子退缩了,完全是叶公好龙的翻版。后来上面得到“风声”,派人来了解情况,“工运筹委会”一盘散沙,其中之一悄然开溜,生病住院。为了掩饰自己与“民间工运”的关系,他要巴鑫出面解释,承担风险,交换条件是介绍自己的表妹给他做女友。巴鑫作为“替身”与工业局、厂部的领导接触,女工委员也被那个住院者私下收买了,在厂部会议室把巴鑫“认”作“工人领袖”,劳资双方代表进行对话。巴鑫想到很快就会有一个漂亮女友,劲头十足,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竟然放弃了事先准备的“打退堂鼓”、“充分解释”、“请求原谅”、“保证不再犯错”等妥协求全的方案,反守为攻,联系自己工伤致残的实际,大谈厂里的种种弊端,最后居然拍着胸脯叫嚣:我代表大车间四百多个工人兄弟姐妹,强烈要求你们修改不合理的制度,解决工人们亟须解决的难题……

当时正是稳定压倒一切,各方都需要理智和平地解决问题,不做导致纠纷恶化的事,所以,出人意料,巴鑫的激烈态度非但未能引来灾祸,还促使上面的领导作出了妥协的选择,这样,一场风波就平息了。巴鑫事后对女工委员说:我当时真是孤注一掷,不要命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根本没有几个人会跟我们跑,他们怕倒霉。

岁月荏苒,物换星移,世事变化很大,那个住院者不知不觉调离工厂,进了机关,先是当了局长,后又当上了省里某个要害部门的处长,并亲手扶植单珊香创办了龙都市最豪华的女子会所。而巴鑫呢,娶了一个老婆跑了,又遇到一个野蛮疯狂女工的勒索,家财耗尽,后来厂子不景气,真的“罢工”——下岗失业自谋出路了。无奈中,他给那个处长写信请求帮助,这样就来到了女子会所。由于有这层关系,巴鑫虽然是勤杂人员,待遇却不差,跟坐台小姐的收入差不多,实际享受的是办公室副主任待遇。他能够接触到会所的“机密”,甚至连这座民国年代法式别墅的图纸都可以拿在手里研究。

巴鑫其实并没有走远,接到电话后便立刻出现在总经理面前。他个儿矮,站在雅荣高贵的单珊香面前,简直是个矮脚虎。他努力挺直腰杆,因为他觉得一个男人不怕个头矮,而是怕弯腰驼背。男人,任何时候都是男人。当然,他对单总向来是异常恭顺的。

“单总,有何吩咐?”

单珊香微笑道:“还问我啊?你来一定有事。”

巴鑫嘿嘿一笑:“有事不敢,但有一点点想法。”

“直说无妨。”单珊香依然笑容可掬。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直说了。”巴鑫观察女总经理的脸色,认为正是建言的良机,“单总,罗厅长的精神是不是有点问题?你瞧,她躲在地下室,怕见任何人,好像随时会被捕杀似的。这是不是某种个人幻觉?她说前老公要加害于她,她受到了严密监视,这,这哪儿说起呀?”

单珊香沉吟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到过,可是,也许她真的遇到麻烦,一种非常特殊的麻烦。她平时一直是个理智冷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巴鑫眨巴着老鼠眼,轻声说:“他前老公是公安局的?有能量组织一场全天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但是,这有必要吗?离婚两年多啦,财产分割也没有什么漏洞,一了百了嘛。”

单珊香点点头:“嗯,你还是有思想的,人本自私,不过这也是他的职业,公事公办。”

巴鑫仰脸打量着美丽的女老总,仍然有一些搞不清道不明的疑惑。他是个不笨的人,没有再去追问。

暮色降临,会所树林竹园边沿的灌木丛内,一个黄鼠狼之类的黑影悄悄窜动。这个黑影,不是别的,正是送晚饭的勤杂工巴鑫。

他像个反跟踪神探,四下观察,断定周围无人时,才继续弯腰前行,临到地下室门外,又站定,四处打量。他没有急于“钻”进去,而是故意走出灌木丛,从靠围墙的一侧不声不响地行走,边走边抬头观察附近动静,一旦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便立马站住,蹲下身体。有一回,一只流浪猫从附近飞窜而过,致使他虚惊一场,再次绕过树林,钻进竹园,然后才蹑手蹑脚地潜入灌木丛。夏夜的一些虫子,并没有因自己的领地受到侵犯而停止鸣唱,在不绝于耳的虫鸣声中,他终于穿过灌木丛,进了地下室。

罗曼岚那时正在两根蜡烛前看着一本书,那是佛经。这东西平时没人看,对一个自以为将遭厄运的女人,此时消遣倒是蛮好的。她听到了动静,看见是巴鑫,不由得下意识地看看他的身后,发现没有跟踪的人,便放心地招呼道:“小兄弟,辛苦你啦!”

巴鑫把饭菜放到桌上,用对待女皇的口吻小声说:“大姐,您慢用。虽然寒碜,但这饭菜营养不错。委屈你了。”

罗曼岚一改平素细嚼慢咽的优雅风格,端起饭菜,一顿狼吞虎咽。

巴鑫坐在沙发上,轻声说:“唉,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有了出头之日,自由之身,大姐尽管享用美食,游走天下。”

罗曼岚刚用餐巾纸擦好嘴巴,听到此言,呆呆地凝视着前面的墙壁:“我,我还有出头之日吗?”

巴鑫打量着烛光中女人的背影,安慰道:“大姐不要过虑,人活着,哪能一帆风顺?谁没个难处?你还算好的呢,外面许多人倒是不住地下室,很自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可是又怎样?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没车子。不错,你是住在地下,但那些住在高楼公寓里的人有许多都背着一屁股的债,整天为钱、为孩子上学、为看病烦心。他们住得高,不等于地位高。”

“啊,你说的是。”罗曼岚掉脸看着勤杂工,一副从容的样子,“我真羡慕你,没人监控,没人包围,没人时刻想一把抓住你,让你失去宝贵的自由。”

“哦……”巴鑫仔细回味这话,分析其内在的含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话好是好,可是再想想也不对,没有钱,你在这个社会还有什么自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

罗曼岚倒了一杯开水,递给把鑫:“来,陪我聊聊,你看上去有些头脑。”

“大姐过奖了,我一介布衣,纯粹粗人一个。”巴鑫态度更加谦逊。

“小兄弟,你说得在理,但人世间的道理不是一成不变的。”罗曼岚大概压抑了好久,其实她孤独地住在这个地下室才一天一夜时间,可她长期形成的表现欲、语言欲已按捺不住,一次次地在复苏萌动。这个女人,真的十分不简单,青年时代干过团委书记,一路顺风顺水;到县里镀金当过副县长;再杀回省城当了什么主席,直到副厅长。无奈女人的危机,在外表方面比男人来得早、来得快,对衰老、丑陋的担忧时刻在困扰着她。其实,她是个外貌清秀的女人,可是却偏偏认为自己越来越老,越来越丑,这样就反复进出美容院。女子会所的美容服务档次高,效果好,还能整容,把你整得面目全非,根本不像原来的那个你,这对爱美的女人来说,反而成了令人神往的归宿。对此,听说她老公正是因为忍受不了她经过多次整容手术,才跟她离了婚。

此时,她忽然从手指上脱下一只钻石金戒指,对勤杂工说:“给你老婆的。”

巴鑫一愣:“我没老婆……”

罗曼岚镇静地说:“看得出,你是个结过婚的人。”

巴鑫沉默,没有任何表示。

“小兄弟,你是不是认为女人都很贱?以前想找老革命、有党票的、有文凭的,现在想找有美元的、有乌纱帽的,女人天生爱财,爱英武的男人,天生就想寻求一个依靠,一座靠山。其实,女人和男人在能力上并不差上下,但是女人就是女人,总是幻想男人是英雄,自己是美人。”

巴鑫还是没什么表示,他不知道怎样回应才好。

“拿着吧,这代表我的一点心意,感谢你照顾我。”罗曼岚把戒指塞到巴鑫的手里,接着说,“我困在这里,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如果能够安然出去,我会给你一张信用卡,那可以消费取现。”

“大姐,我无功不受禄……”

“哪里话?我们在这里,在地下,就不是外人,不要说外人的话。”

“这,这戒指,带钻石的,一颗值多少钱?”

“别问了,你收着就是了。以后遇到合适的女人,也许会派上用场。”

“大姐,请告诉我,我心里有个数。”

“哦,小兄弟,那就告诉你吧,这颗钻石就值七八万。”

巴鑫心里一惊,但是外表却显得非常从容,只轻轻点点头。

离开地下室时,巴鑫听到罗曼岚蚊子似的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次如果渡过难关,化险为夷,我出去一定会为寺庙捐资,建一座大佛……”

白天说来就来,气温很快升高,龙都市街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单珊香是个有丈夫的人,可是丈夫病故,她一直想找个跟丈夫地位差不多的男人。那时她本人在一家公司当财务科长,丈夫则在建设局当副局长,可是,类似丈夫的那种男人竟然在这个大城市里迟迟难以碰到。婚姻真是奇妙,有过一次,再重复一次,想找到理想的另一半,好比大海捞针。她曾经想入非非,错把一个口若悬河的帅哥当成男子汉,可不久发现帅哥老是问她借钱。经过一番打听,她才发现对方出身贫寒,父母都在老家务农,自个儿不过在一家民营企业打工,是个随时会被炒鱿鱼的商品营销员。后来她认识了省里的一个处长,一夜风流之后,得知他有妻室,经过一段时间的争取,转正失败了。不过,处长还算有情有义,不仅帮她办起了这家女子会所,而且还时常介绍一批批业务,致使她的会所财源滚滚而来。鉴于此,她也就不必刻意再去寻找所谓法定的“另一半”了。

那个处长,就是巴鑫早年“代替”出面参加工运谈判的住院者,当年他在社会转型期躲在身后,改头换面,指鹿为马,金蝉出壳,溜之大吉。今日他又躲在单珊香的背后,幕后操纵,利润丰厚,利益共享,在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大潮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看来,这种人在任何时候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不仅能逢凶化吉,更能左右逢源。他经常在电视新闻里能够看到的身影,没想到此次在会所能与他邂逅。

午后的宴席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古典欧洲情调的大型舞会。巴鑫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三十岁的单珊香和四十多岁的处长联手翩翩起舞。在外人眼里,那确实是非常匹配的一对。很快,两人脱离了人群,悄悄走出了边门。巴鑫知道,他俩一定又去“总统套房”进行深层次交流了。

巴鑫来到会所大门口,他“观察”着,真的觉察出有点儿异样。神秘的中年男子秘书长大人出现了,他的小车后面跟着一辆小车。秘书长的车停在会所大院,另一辆小车则停在会所外面的马路边。这看起来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如果你知道外面小车里的“群众”是在公安局上班,又不穿警服,不开警车,则就可疑了。更重要的是,在巴鑫的记忆中,那公安和秘书长是熟人,却故作彼此不知的路人,这就更能说明许多问题。好在巴鑫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一个勤杂工,所以未能引起“他们”的重视。他站在大门口,最多像个看门的,而不是反侦探的“观察家”。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但经历过“运动”的巴鑫,一想起秘书长曾说和自己在哪儿见过的话,便不由得后退一步,然后慢慢转身,溜到了一棵大树背后。在这里观察,不容易暴露自己,何况,他还聪明地找来一把笤帚,装作劳动后的休息,嘴里还叼着一支单总送给他的高档香烟。

下午,他来到单总办公室。这个女人请他落座后,客气地说:“我们不是外人,你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你知道这是一座解放前的老别墅,经过改造扩建,条件还不错。”

巴鑫点头应允,然而他还不明白单珊香跟自己说这些摸不着边际的平常话究竟是为什么。

单珊香终于透露出一点口风:“看来罗厅长来这里避难,不是空穴来风。”

巴鑫啊啊地应承:“是啊,不是捕风捉影。”

“巴鑫,你发现了什么?”单珊香话题急转。

“啊——没,没有啊。”巴鑫摇摇头。

“嗯,那个秘书长形迹可疑,你要注意点。”

巴鑫心里真是叫绝,自己的观察和单总的交代居然惊人一致。看来,女子会所已经处于风口浪尖,只不过外界看不出来,依然觉得歌舞升平、美女云集、语言腐败、美容腐败、川流不息……

一声感叹,巴鑫告别了女老板,又十分谨慎地去了地下室。

“你要出去真是困难,恐怕插翅也难飞。”

巴鑫只在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当着罗曼岚的面,他仍显得神态从容,颇能给人带来安全感。他忽然想到了那张民国别墅图纸,那上面标明,地下室里还有一条暗道,直通几十米外的山丘。这座别墅曾住过民国时期的一些部长、将军,据说汪精卫也在这里暂住过。日军龙都最高行政长官也在这儿办过公。因此,里面设有暗道是完全有可能的,更是可信的。

“小兄弟,你在想什么?”罗曼岚轻声问道。

“呃,还在想莫言……”

“就是那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农民吗?”

“应该说,更像个打铁的老工人。”

巴鑫竭力用幽默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内心活动,因为他还不知道单总的真实意图。“你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是一座解放前的民国老别墅。”这些话听上去似乎十分寻常,好像是随口说的,可在巴鑫看来,总觉得有所暗示。暗示什么?“了如指掌”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他灵机一动,似乎茅塞顿开,并自然而然地将一切与地下室的暗道紧紧联系在一起。莫非是女老板为了不得罪各方,为了卸下自己心头的包袱,暗示自己帮助罗曼岚从暗道逃跑?一逃了之?

罗曼岚把巴鑫拉坐在沙发上,身体渐渐朝他接近。很久没尝过女人味的矮小勤杂工,体内零散的欲火不由得如星星点灯般窜动起来。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容经过手术刀加工,的确不大真实,但你不能说不美。如果说,她以前是个普通的中国女人的美,那么现在又增添了西方女人的美,有点类似外国某位电影女明星。他一时弄不明白,对于这样的女人,她的前夫为何会厌恶而离婚?忽然,他透过烛光的余晖,看到罗曼岚的黑头发里闪烁着一缕缕晶莹,定睛一看,那是白发。啊,短短的地下室生活,罗曼岚居然生了许多的白发,这个曾经风云都市上流社会的女人,现在竟成了个躲躲藏藏的可怜女人。她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在这危难时刻能够守在身边的男人,这个男人能够帮助她在麻醉中消受“美好”的黑暗时光。想到这些,巴鑫便不由自主拥抱了罗曼岚。罗曼岚主动将那张异端美丽的脸庞贴近勤杂工的胸脯,任这个微微跛足、矮小结实的男人狂吻,嘴里不停地喃喃道:“世界末日到了,也不过如此,小兄弟,我不管什么莫言、诺贝尔,只管你现在是个打铁的汉子。”

“打什么铁?我不会打铁,只会装配。”巴鑫喘息道。

“你傻呀,你要不打,恐怕我就真变成一块废铁啦。”

巴鑫终于撕开罗曼岚的丝绸衣衫和乳罩,看到了一具异常洁白的身体。他以当年青年工人俯身拿钢铁工件的力气,飞机落地般俯冲下去,致使两个人同时滚倒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那一刻,他们谁也没有顾及。勤杂工先是胡乱地在女人身上摸抓一气,随后狠狠地挺直上身进入到对方的纵身地带。伴随着一股炼钢般的烈火腾空升起,两具异性的躯体瞬间被融化成鲜红的岩浆……

按照图纸,巴鑫和罗曼岚终于找到了暗道所在的方位,它设置在基督教壁画的后面,被一片砖块封堵。这难不倒两个准备出逃的男女,巴鑫“上去”找到了一把铁锤、一把短钢钎后,就如矿山开矿需要敲碎完整的岩石一样干起活来。这道工序其实是简单的,只需要用力而已,但在地下室里,则要时刻提防“工作”所制造的声响不要传到地面上,更不能被“上面”的人所听到。如此一来,“开掘”的速度显然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罗曼岚这个富有的高贵女人,此刻变成了端茶递毛巾的小媳妇,两人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互相关照,彼此增援,应当说是志同道合的同一个战壕里的亲密战友。“地下躲避”变成了“地下爱情”,变成了“地下工作”和“地下战斗”,性质变了,方式变了,但目的则是通过另一条道路能够走向光明。

一直苦于没有出路的罗曼岚,此刻反而变得从容起来,大概阻断光明的最后通道近在眼前,一切似乎可以自由把握,而且时间绰绰有余,她要巴鑫暂停手中工作,休息一会儿再干。“别累坏了,小兄弟,我们出去后,找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我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住下来,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这可是多数人都在追求的生活理想,然而却又被许多人抛弃过。

人世间,只要有了人,有了人群,必有斗争,斗争的方式千变万化,结果只有两种——成功或失败。

“大姐,我也想过安宁的日子啊,可是,各种生活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要是真有一块世外桃源就好了。”

“是的,这个桃园很快就会看到。”

最后一块砖头被移开时,果然出现了一条地道,黑乎乎的。巴鑫拿来一根燃烧的蜡烛,走在前面探路,罗曼岚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不愧为这方面的行家,平素细心观察的勤杂工,一边走,一边说出头顶地面上的情状:这里是围墙,这里是一条小巷,这里是一座山丘,如今枝繁叶茂,野草丛生,出口也就在这儿。

可是,出口也被砖石水泥堵死了。

罗曼岚挽住勤杂工的臂膀,巴鑫举着燃烧的蜡烛,坚定地说:“不要紧,能够打开入门,就能打开出门。没有出不了的门。”

单珊香打手机给巴鑫,把正在计划破除最后障碍的勤杂工唤到了地面上。

强烈的日光透过玻璃窗,尽管隔着一层飘飘欲仙的帘子,日光则依然有点刺眼。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巴鑫避开斜射进来的日光,两眼发出请教“指示”的讯息。

女老板见巴鑫的衣服上有一些泥土,便定定地看了会儿,微笑道:“你平时衣着蛮干净的,今天怎么啦?”

巴鑫掩饰内心的一丝慌乱,故作诙谐以搅视听:“单总,我本粗人,平时整洁还是脏乱,自己都不在意,不清楚。对粗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哈哈。”

单珊香沉默一会儿,没再追问。她慢条斯理地说:“嗯,看来罗曼岚这几天吃紧,前夫神通广大,好像要布阵了。秘书长今天来了,尽管没有确定罗厅长藏在这儿,但是显然把这里当成了重点,我感觉到,里三层,外三层,显然在守株待兔哩!”

“谁有权力把私人恩怨当成公干?这是违法的。”巴鑫说。

“哦,也许可以这么说,既有私事,也有公事吧。”女老板说。“纪委和检察院两条线来人调查她的会务开销了,其中大头是美容费,几百万元呀。这可不是小数目。”

巴鑫嘴巴紧闭。几百万,那张美丽的脸,几百万呐,多么值钱,多么有价值。而自己已经狂吻过这张脸了。若换句话说,也就是已享受过她那价值不菲的美容成果了,当然还有她的全部身体。

“友情是珍贵的。唉,中国古语真是充满智慧: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什么意思?”巴鑫没有说出来,心里继续想:这不是出卖朋友吗?中国还有一句: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嗯,我对你是信赖的,你照看好她就行啦!”

女老板这句话是表扬,也隐含杀机:别的事你就甭管了,有我。

看来,真的要动手了,只要单总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就会派人冲进来,带走那个躲在地下室的可怜女人。那么,她的一切,还有自己的桃园梦,也就随之破灭。

单珊香忽然说:“对了,秘书长跟我说,以前他在工业局当秘书时见过你,他跟局长到工厂和工人代表对话时碰见你的,你当时的表现很激烈,也可以说很英勇,完全是末路英雄的做派。”

“啊,啊,都是过去的旧事了,我现在就想过安静的隐居生活,没有其他奢望。”巴鑫搭讪着,退出总经理办公室后,急忙往那个女人所在的地下室走去。他要赶紧“工作”,疏通那最后的“通道”。

秘书长一边开车,一边在和妻子拌嘴,两人为一些芝麻大的小事争吵不休。

后来,他干脆停下车子,大声对老婆说:“你还想不想让我开车啊,这样下去,车开不成,女儿也接不了。”

“别拿开车和女儿做挡箭牌,你老实交代跟那个骚货的丑事,保证不再犯错。”

“这不是逼供制造冤假错案吗?”

“你还在狡辩?不承认错误,就是准备犯更大的错误。”

“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再这样,就送你去精神病院。”

“好啊,好大的胆子。老娘侍候你吃侍候你穿,侍候你一家老小,竟然成了神经病?你还有良心吗?你还是人吗?”

手机响起来,秘书长打开接听,是明哲保身的单珊香打来的:“喂,你负责牵头办的事有眉目了,罗曼岚此刻正在会所的地下室里。”

“会所地下室?哪儿来的地下室?我怎么没听说过?”秘书长问。

“哎,你没听说的事多着呢,这是老房子,以后再详细汇报给你。你们快来吧。”

“好好,我马上就来,到地下室去。”秘书长关了手机,正要启动车子,没想到竟然被妻子一把抓住肩膀:“哎哟,这么急呀,那明明是女人的声音,娇声娇气的,是不是那个骚货?”

“你胡说什么?”秘书长一把打开妻子的手,“你整天唠唠叨叨的,中国要是有你这样的一大堆女人,那早就亡国了。我马上要去办正事。”

“哟呵,正事?你哪儿来的正事?”妻子火了,“花公款在温泉别墅泡女人,在红楼梦庄园接见小姐,在学校、医院、银行、政府机关勾上那些所谓红颜知己,难道这就是你的正事?”

“谣言,全是谣言,无耻的谣言。”

“啊,你还不承认?我最恨的就是干了坏事想隐瞒,不承认……”

“你幼稚肤浅,厚颜无耻。”

“好啊,你胆敢骂老娘。”

秘书长准备重新启动车子,岂料被妻子再次用力按住了肩膀:“你这没心没肺的,你说说,究竟谁厚颜无耻?你说啊,说啊。”

中年男人一板一眼地发出最后警告:“我马上要办紧急公务,我们要抓捕一个躲在地下室的罪犯,这关系到全市反腐的重要成果,关系到廉政建设的大事,耽误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拿什么廉政大事吓唬我?我怕吗?我是怕的人吗?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不就是个秘书长吗?我要是有机会,至少当个市长,你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就能死死管着你,不让你犯怪,乱搞……”

中年男子的忍耐此时已到极限:“我要跟你离婚,离婚。”妻子大声回应:“休想,我死也要跟你死一块,就是不成全你跟别的女人乱来。”

中年男子被彻底激怒了:“你给我下去,马上下去。”他操起汽车方向盘,伸手碰到了车钥匙。妻子在一旁则继续咆哮道:“我就不下去,就不让你得逞。”

她丧失理智地捏住驾驶员安全带,狠狠地朝后背过去,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秘书长手中的手机掉落了,颈子一下子被牢牢扼住。当她松开安全带时,中年男人居然没有了呼吸。

如果不是秘书长的意外死亡,那么,守候在女子会所周围的干警接到命令,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地下室现场,圆满完成第一阶段的抓捕任务。可惜,他意外地死在自己的老婆手中,致使那条价值极高的信息和指令没能及时发出去。由于是在部署工作中死的,秘书长恐怕会以因公殉职论处。

巴鑫和罗曼岚联手在地下室暗道里铲除最后一道阻塞,整整花费了一个小时。这期间,秘书长正和妻子在奥迪车上生死较量,这给他们的“越狱”赢得了最后的宝贵时间。通道打开后,他们扔掉烛火和工具,带上装满现金、金银首饰、简单衣物的箱子,从洞口走出外面的山丘时,已是傍晚时分,而这又是逃亡的最佳时刻。山丘上,树木扶疏,昆虫鸣唱,夏风扫过的城市已华灯初上,霓虹灯此起彼伏,不断闪耀。于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和一个矮小结实的男子互相搀扶着,开始沿着山丘的林间小道,向可知的前方、不可知的远方飞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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