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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阳阳

点击:0时间:2020-07-29 17:02:59

津渡

一、试着放飞

照例五点半起床,又听到它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啄剥。我心里暗笑,只是不理它。

今天不同,过节,儿童节,所以早上在耐心准备。一条牛肉丝、一颗棒棒糖、一瓣苹果,还有一份额外的礼物,一个像恐龙一样扎着红丝带的“小怪物”玩具。我猜想,这些它都会喜欢。

以往的儿童节前几天,我都会写童诗。到了节日早上,念给孩子听。现在孩子大了,已经开始自觉地阅读历史和哲学了。我知道这不好玩,但我阻止不了。我有时翻看照片,总琢磨着有什么魔法可以把孩子变回去,变得在膝下的那么大。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一份幻想的了。

喜鹊有二十年的寿命,现如今它长到三个多月,似乎也可以过个儿童节吧。牛肉丝吃完了,又啄食了一口苹果,然后它就左右逡巡一下,贼一样地叼起棒棒糖,扑棱棱地飞走。

这是早上的一点温馨时光。我的另一个心思,它是不知道的。我计划了两周时间,打算在这个假期把它放飞。

从阳台上往外望,望着对面楼顶的一窝喜鹊,几只麻雀和白头翁大叫,这样子它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这两周,在阳台上放了三只盆子,一只装满了土石,一只装满了水,一只装满了沙子。水浴它早就学会了,沙浴也会了,至于在装满土石的盆子里找虫吃的技术,它也心领神会。所以今天,阳台上的窗子全部打开。

它那一飞,真是让人揪心。它怎么能那样飞,居然第一次就飞过了相邻的三幢楼。我的心跟着一点点张开,觉得简直不能呼吸,我有一种冲动,就要从阳台上跳下去,跟着飞过去。我忍不住地大叫:阳阳,阳阳,回来,回来!

它飞回来了,站在阳台的晾衣杆上,在那上面来来回回地跳,我以为它马上要飞进屋了。然而它却再次飞了起来,飞到了邻楼一户人家的室外晾衣杆上,我跑到阳台侧面喊它,它又飞起,飞得更高,飞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

隔了几幢楼,我终于看到它了。它正站在卫生间窗台上,瞧人家刷牙呢!

它不啄人,你拿个杯子敲敲,它会进去的。我赶紧说。

握着它回来,我才发现,我趿拉着一双拖鞋,光着个膀子,只穿了条大短裤。不管这些了,我全身都是种幸福的感觉,它肚皮上的热度把我的手捂得好暖好暖。我还能感受到它的心跳,有一点慌张,但是十分健康有力。

原谅我吧,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我生怕儿女情长误了你的前程,又恐怕辜负了属于你蓝天白云的光阴。但你终究是和人一起长大,没有戒备,倘若我就此放手,只怕你一时好奇,就会落入另一只手掌……

二、喂食风波

初次见到这只小喜鹊,还是雨天。风把鸟巢吹下来,四只未睁眼的小家伙只会喳喳地大叫。几个朋友各分得一只,大家都很有心,想着把它们养活。

我的这只最小,所以看起来犹为可怜。

你会养死它的,他们说,你太忙了,哪里顾得过来。这话我懂,我知道他们担心之余,还不忘给我一个日后开脱的话语。

我可不要悲伤的结果。我给它取名洋洋。洋洋,喜气洋洋的洋洋。后来又和朋友商量,似乎太过直白,既然有那份关爱,应该是温暖的,就叫阳阳吧。

野外的雏鸟,亲鸟几乎每十五分钟就要飞回来喂食一次,几只雏鸟轮流喂食,应该是每只小鸟一个小时喂一次。我就这样学着喂它吧。

头两天,下面垫了写完字的粗纸,我把它放进纸盒。纸盒子放在车里,手机设了闹钟,每一小时,我都从办公室往楼下跑。第二天,一个很“严肃认真”的会呵,开了四个小时,我硬着头皮跑出来两趟。我还在心里默念:该扣我奖金,该扣我奖金,的确是不务正业……

就那两天,还有意想不到的约谈。屡屡闹钟一响,我只好急急忙忙地起身,告诉对方:不好意思,稍等,我去拿个快递!是的,快递,却是我要去送快递,快递一口鸟食!

终究内心愧疚,思忖着这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我把它委托给了父母。

一个星期过去,父亲便恨不得一脚碾死了它……他和母亲如是说。母亲说,你敢,你可别当它是“嫌物”,儿子的命根子呢。我事后了解到这对话,颇觉安慰,不免还有些开心,母亲大人果然伟大。当然,母亲当着我的面,仍然没有半句好话。母亲说,它是个直肠子,一吃就拉,让人恶心的不行,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省事哦,找了个“病”来害我哦……

我承认,它确实有点烦人。一个小时喂一次,一吃完就拉。它把头低下,屁股拱得老高,一直拱到垫纸的最边缘,把屎拉到外面。吃得多,拉得也多,没完没了,“源远流长”。所以到了下班,我会直接去父母家,早早地把它接回。我也绝不在父母家多呆,抱了盒子就跑,倘若我走得慢些,我就会挨骂。“急作宝”“二百五”,我总是被“奖赏”到这样的称呼。没关系,挨点骂不算什么,换一条活着的小命,该是多开心。傍晚到夜里我再喂它四次,看着它出恭四次,这也是快乐的吧。

那天拿去母亲家,它居然还很懂事。母亲喂它,它不吭声。父亲喂它,骂它,也不吭声。小侄女喂它,它也老老实实。谁喂都吃,谁喂都不吭声。要知道,我每天要对它讲多少话啊,它当然愿意跟我叽叽喳喳。我一大早起来,脸不洗,牙不刷,就是一边拌着鸟食,一边和它对话。晚上有应酬,我也要找托辞晚到一会儿,主要是找它聊一会,赖足喂它两次的时间,这才放心出门。

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我有点着魔,但从没讨厌过它。它坚强地活着,就足以让我钦佩和欣喜。至于拉屎,那是天性,本该如此。我不能以人的习惯去要求它,讨厌它。它是一条命,曾经遭受过不幸,既然我们有缘相遇,我就得把它养活。

它也真争气,一天天地长大,两个半星期过去,轮到喂虫,它就会自己吃食了。说起喂虫,还有个新的发现,它吃完后居然又吐又拉。大约每吃完三次虫,便会从喉咙里吐出一团圆圆的、黄黄的,像橄榄核一样的东西。我用棍子拨开,才发现里面全是虫皮。如果不是亲自喂它,我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呢。

最好的时光是在周六日吧。我早就不用闹钟了,估摸到了那个点,我就会去喂它。一人一鸟,呆在一起,逗逗闹闹,时光也不觉着乏味,眼见着它一点点地长大,只有说不尽的开心。

最难过的事莫过于出差,我总是提前备好鸟食,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家人如何拌食。还有,要是它拉肚子,你要喂药。土霉素片,用尺子比着,用美工刀划,四分之一瓣;黄连素,要小心切,六分之一瓣。我一边说,一边就低下了头,唉,我得对着面前翻着的白眼。我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心里却盘算着,能让它好好地活下来,那才是最要紧的事。

三、童心谐趣

家里养了只喜鹊,消息往上一发,大家都来了兴趣,问这问那。大人告诉了孩子,孩子们也兴奋。可以去看它吗,可以摸它吗,可以喂它吗,它咬不咬人,睡不睡觉?

当然可以来看它、喂它、摸它,只要它愿意。它不咬人,也会睡觉,和人是好朋友。我作为“接待办主任”,接待了好几拨孩子。它也是孩子,孩子们在,它似乎格外开心。孩子们走了,它也开心,和我能够闹腾好几个小时。

还没长出长尾巴时,它最黏人,喜欢和你厮混,你一叫它,它就跑过来。你走得快,它在你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你走得慢,它就两只脚一左一右地走,甩着个滑稽可爱的小屁股。你停下来,它会跳到膝盖上。它还不会飞,为了到你跟前,它会找“台阶”,从地板上,跳到杂志堆上,继而跳到椅子上,跳到你怀里,跳上肩膀。跳到头顶,它就达到目的地了,在你脸颊边蹭来蹭去,亲昵够了,才蹦到桌子上,对着你叫。

大了,长出长尾巴,会飞了,它就不那么听话了。它自个儿玩,到处捡东西、啄东西。你要叫它好几遍,它才过来。若是你有颗糖,有根牙签、纸团,它也会飞快地飞来。它好奇,见了新东西,总要跑过来啄上一口两口。你在键盘上打字,就是现在,它也过来凑热闹,啄出一连串的字符,不小心还帮我转换了大小写格式。你在宣纸上写字,刚写下去的点,它奔过去,三下两下,就啄出一个洞。毛笔上的穗子、衣服上的扣子、脸上的痣,它都要去试探一下,啄一口,飞快地跑开。发觉没事儿,又踱步过来,啄几下,咬住,用力地拉扯。

圆滚滚的东西它最喜欢了,会半张开翅膀,跳起双脚追过去,追得不亦乐乎。墨水瓶盖子,茉莉花花蕾,枇杷果实,它都会玩弄半天。家里有个不倒翁布偶,成了它的最爱,它用脚爪推,用喙尖啄,把它叼起来,从天花板上丢下,看它摔下来在地板上摇晃个不停。推,成了它的最大爱好,一天不把布偶推倒个百十来回决不善罢甘休。

有一次,我去洗澡,刚脱下衣服,它看到了,居然吓得大叫,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我似的,在屋子里从东飞到西,从西飞到东,如此大惊小怪,让我哭笑不得。洗完澡,它突然又认识你了。当我在沙发上躺下,它就大喇喇地走过来,在胳膊上啄汗毛,啄胳肢窝边上的痣。它有自导自演,恶作剧的天赋,当你疼得哇哇直叫时,它就会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大笑似的咕咕声来。

天气热了,我把布拖换成凉拖,它瞅着我的脚拇指便来啄。我把指头一动,它居然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趔趄,顺势钻到桌子底下,又赶紧飞出来,飞到台灯顶上喳喳地叫。老半天,才定下神,重新走到跟前,打量我,似乎在说,原来你的脚趾是这样的啊。冷不丁,伸长脖子又来一口,疼得忍不住跳将起来。

有时候,它还会和你捉迷藏。玩得好好的,突然就钻在哪里不动了。你叫它,它半天也不回应。于是我拿个纸团往地板上一丢,它要么是从书架上面的空隙里飞出来,要么是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像个剪径的强盗似的,抢了纸团就走。

也有特别安静的时候。当我专心写字时,它见我不理睬,就飞到我的肩头,飞到头顶,静静地坐下来观看。我在沙发上睡午觉,它也会趴在边上,安静地入眠。我假睡,它也假睡。它会睁开一只眼睛,闭上一只眼睛地睡。只要你动起来,它就会找你来玩。我压低了声音轻声唤它,告诉它该睡觉了,不停地抚摸它,它就乖乖地蹲下身子,完全闭合了眼睑。这时候,我只须摸着摸着,便能把它的头轻轻地扭过去,塞进它的翅窝底下。就这样,它能美美地睡上半个小时。想一想,当我的孩子还小时,我也是这样轻轻地拍打着孩子入睡啊。

四、成长历程

喜鹊阳阳已经完全是只大鸟了。

想想过去,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但我还是觉得经历了很多。

刚开始,它只能趴在纸盒子里,饿了,会尽力张开嘴巴大叫,让你喂它。你必须按时喂食,否则它就会闹肚子。太干的不行,吃了会让嘴角发枯,糜烂,生黏液,大便也拉不出来。太稀了也不行,会拉水样的黄白渍。过夜的食物也不能吃,吃完之后,接连拉稀。所以是一路摸索着给它拌食,尽量新鲜,调得略微湿润一些。

光吃一种食物也不行,羽毛凌乱、毛色发暗,浑身显得有气无力,还得适量地掺些玉米粉、虾皮、虫粉、菜汁、果汁。待到它大些,还要用饵食与虫子、水果粒交替来喂。喜鹊是杂食动物,营养摄入丰富,才会毛色发亮。

吃完了,就是排泄。它爱洁净,方便时会撅起屁股,一直拱到垫纸的边缘,拉在外面。总有免不了弄脏的时候,若是一天也没换垫纸,它就烦躁不安,不愿吃东西,拼命地大叫。

吃完之后,还要保证它能睡好。雏鸟除了吃,整天昏昏沉沉地睡。如若不是脚步声,屋外的一个春雷,或是建筑工地上传来的吊架声响,都可以让它受惊,吓得半死。它埋下头,浑身绷紧,像块石头一样,微微地颤抖。每到这个时候,我还要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直到它完全放松。

两周过去,它睁开眼睛,那样看着你,定定地,支楞了头,眼神清澈,足足有两三分钟之久。它是那样的谨慎小心,所以你得尝试着接近它,让它认识和熟悉你,多摸摸它,吹吹口哨,直到它心里感受到宁静为止。

它还不会站立,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垫纸上。除了喂食,一动不动。假如换个环境,还在野外,在它妈妈的庇佑之下,它也决计不会跳出去的吧。本能告诉它,跳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这个时候也不能放笼子,容易让它别腿、瘸腿,你得适应生长规律,在它身下放些软纸。

我悄悄地观察它,两周过去,它就开始拉腿。先是用一只腿尝试站立,伸直,然后匍匐下去,休息一会,接着再换一条腿,撑起来,反反复复地训练。它歪歪斜斜,总是站立不稳,这个过程隐忍又辛苦。一旦发觉有人在观察,它便重新趴下,看一下你,装着什么动静也没有。

除了伸腿练习,便是羽毛的生长。先出来的是肩上的小覆羽,然后是中覆羽,大覆羽、颊毛、颈毛和背毛,几乎是和肩羽同一时间生长出来的。等到这些羽毛长出来,耳朵上的毛才开始生长。飞羽率先长全,尾羽也一点点抽出,胡须也生了出来。

这是艰辛的历程,羽毛从肌肉里抽出,它浑身发痒,总是在用喙尖啄翎毛的根部。每一片飞羽、尾羽,理完根部,还得让翎管、羽毛在口中一一滑过,一片一片地理顺。至于头顶,它会扭过头,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从肚子底下抽出来,跨过肩翅,用趾爪反复拨动,直到梳理顺畅。这个阶段,也是没法放笼子,怕的是笼子的柱轴碰折飞羽与尾羽,还有头骨。

刚开始,它是个圆滚滚的头,肉肉的。一个月后,头骨开始变硬,一两周的时间,慢慢变得有棱有角,长出那种清癯的轮廓。这时节虽然跌跌撞撞,但它已经十分地顽皮活跃了,总是会跳来跳去,所以我格外小心,生怕它在哪里撞伤。待到头骨的轮廓稳定,眼睫毛也生长了出来,胡髭覆盖好嘴角,尾羽完全伸出,那它就不是雏鸟了。

到现在为止,只有眉纹和胸前的护羽还在生长吧。我知道,那片护羽最后会像武士挡在肚腹前的甲胄一样垂下来,威风凛凛。它眼睛外还有层薄薄的虹蟆,敷白色,在慢慢变厚,变得富有韧性。将来,这层虹膜还会变色,会在炭灰白的底色上,时不时变幻出七彩的虹膜,是哪一天,我不得而知。总之,“吾家有鸟初长成”,它是一只成鸟了。

腿站起来后,麻烦事也来了。腿有力了,它再也不愿意呆在盒子里。它有登高的天性,到了晚上,总是尽量想办法往高处走,一直走到最高处。起先它站在盒子边缘睡,后来从盒子上跳到椅背上,再后来它跳到柜子顶上睡。我辛辛苦苦,给它在柜子上方钉了间鸟屋,它也只呆了三天,就从鸟屋上跳到了晾衣杆上。对鸟来说,也许天空才是终极目标,它们向往的世界。我又忖度,越高的地方也越安全吧。

练习飞翔也是个令人担心的过程,它到处扑腾,哪儿都想飞上去。倘若你走过去,它又以为你不让它飞,所以更加急躁,有时候免不了从墙壁、镜面上摔下,跌上一跤两跤。这都是我曾经担惊受怕的事情,好在现在它已经可以随便地飞翔、转弯,甚至飞起来,悬吊了脚爪在空中停顿。它的两条腿就像铁条一样地坚硬,趾爪也十分有力,飞到哪儿都能稳稳地抓牢。

谢天谢地,三个多月的时间,它只生了两次病,撞过一次头。两次拉肚子,一分钟就要拉三四次水渍,半夜里我去找药,终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经营的药店。喂好药,我守到凌晨两点,它才缓过劲来。它还在画板上撞过一次头,足足发怔了两分钟。但最终,它又活蹦乱跳,欢快灵敏。它真的长成了一只健康、活泼、有力量的鸟儿,一只可以自由奔跑、随时举翅的大鸟。

五、绰号种种

家里多了只喜鹊,话题突然也变多了。

昨天它飞到书架上,把一个晚清的青花瓷碟子蹬下来,让我心疼不已。其实早在此之前,它把我夹在书架上一幅画,一点点撕扯出来,撕得粉碎。我的几只毛笔的笔头,也被它钩子一样的嘴尖,撕啊,揪啊,扯啊,弄得残缺不全。家里的植物们经常遭殃,盆栽的虎须菖蒲,它乘你不注意,连根也拔出来,不是一次,是连拔了三回。菜豆树每发一根新芽头,它都会用剪刀一样的喙沿剪断。

这些都是搞破坏,着实让人薅脑。我有时免不了生气,要打它,它却忽地一下飞起,站在我肩膀上。我说道“打你”,顺势把手掌扬起来,它却低下头,嘴巴半合,头上的毛发一起涨开,做出一幅害怕的可怜样,“嗯昂昂”、“咭嗯嗯”地在你耳朵边叫,好像委屈得要命。我哪里还能下得了手?

它是如此地玲珑乖巧,会讨人喜欢。家里的每一个人它都熟悉,你要是半天不理会它,它就会来找你,跳到你腿上,歪着头看你,寻思着从你手上叼走点什么东西,借以吸引你的注意。它愿意和你呆着,腻着,时不时地做些小游戏。就算偶尔来了生人,只要你不做出过于夸张的动作来,它也会接近你,好奇地走近,猛地一下,去啄啄裤管,把客人逗得哈哈大笑。

如果大家都忙着,那它又有新的伎俩,它突然一惊一乍地飞起来,在客厅的天花板下面转圈,大声地鸣叫。它会在地板上作势扑腾,或者索性扑地跌倒,让你不得不起身去看它。你起身看它,它却双脚蹦起来往前跳,突然飞起,滑翔得老远,然后又折转回来,跳上你的肩头。这样聪明的招术,骗着你不得不和它再玩一会儿。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在后头!忽然有一天上班,怎么也找不到车钥匙,我急得团团转,找到沙发背后,才发现藏着那里。天,孩子的发夹,我的手表,居然也在那里。啄剥下来的金雀花花蕾、菜豆树芽头,还有青苔、几粒鹅卵石,都藏进了客厅电视柜旁边的花瓶里。

它到处藏东西,还很会分类。没有吃完的几截虫子、虾头、鱼刺,藏在皮鞋里。没吃完的面包渣、馒头皮和饭粒,它藏在饭厅与厨房之间,玻璃滑门的齿轮腔里。有些东西我实在搞不清楚它藏起来干什么,眼镜布、小纸条,它塞在地板上的两摞杂志之间。菜豆树根部的泥土里,掩埋了两个纸团、一个瓶盖、两只硬币,还要翻泥土掩盖,再覆上枯叶。

它无时无刻不在藏“宝”。孩子洗完澡,把头发盘了起来。也许它觉得那是个好地方,一边叽叽喳喳地逗孩子完,在它面前左飞一下,右飞一下,好像纯粹只是玩躲闪的游戏。趁孩子不注意,它就飞上了她的肩头。这个家伙有衔一连串东西的本事,它的嘴巴就是个临时储物柜。我眼见着它把一粒枇杷籽、一小块橘子皮、茉莉花花蕾,一点点用舌头顶出来,一下一下地藏进发髻里,还要叼起几根头发来遮蔽。

早上我在吃饭,不意它又叼起了一块小虾皮,它往我翻折的衣领底下塞。一粒花椒籽,它试着往耳蜗里塞。我和它一起睡午觉,不知什么时候它先醒了,有劳它“小人家”了,从花盆里叼来颗砂石,硬要往肚脐眼里塞……

我已经被捉摸弄过无数次,饱尝过找不到东西的滋味。有几次,我赶时间,真的十分生气。妻子和孩子却不生气,她们说,太好玩了哦,谁叫你整天乱糟糟,不收拾好东西的,活该!

纵容它的事情还有拉屎。它总是随走随拉,吃完拉。飞起来玩耍,也会意想不到地从空中甩下来一泡。原来吃饭时,我不让它上桌,但是她们容忍,还要喂它。它小屁股一扭,就在桌子上干上了一砣。好端端地站在椅背上,它点几下尾巴,就从椅背上泄下一滩。它站在台灯顶上,哗哗地,畅快地又来上一泡。我写字正写在兴头上,它却飞过来,在我面前“呜嗯呜嗯”地叫,卖弄蹦跳的小身段,我停下笔,正要触摸它,它却跳起来,一个转身,在未写完的条幅上干上一“票”。

拉屎是件很不雅的事,不对,应该是说很让人恶心的脏事。我的孩子却不以为意,网络语言把屎叫做“翔”,孩子看到这样,只是给它取了个绰号:“翔总”。每当它翘起屁股时,孩子就会大笑着说,快点,小心,翔总又要签字,签发文件啦。她居然把拉屎的事情也美化成“签发文件”!

好玩的事,却轮不到我。她们要给它洗澡,它就像一个献媚的“小妖精”,在盆子边蹦蹦跳跳。她们说,进来吧,它就真的跳进去了。我在野外看到过喜鹊洗澡,都是用嘴巴含一点儿水,洒在身上,然后用喙尖梳理一番了事。“乖阳阳”却不是这样,特别享受这过程,它直接跳进去,把尾巴和翅膀摊开,拍打水面,肚皮几乎要全部浸进去。它在里面冲浪似的,推着波浪玩。你说,能不讨人喜欢吗?

有时候,她们把洗手池上的水龙头打开,喊一声,它也会飞进去,团团转地淋浴,拍打翅膀,开心得不得了。洗完了,它就直直地站着,把翅膀打开,张着,等着她们用电吹风机吹干。嗯,“乖孩子”真听话,她们说。她们吹完了,手一张,它就跳到手上,跑到客厅里玩儿去了。而我,就得拿个破抹布,在那里收拾残局。因为怕它身上长虫,往往还要在水里加醋,这样造成的后果真的很严重啊,我得一边弯下腰心酸地擦地板,还要忍受鼻子里扑上来的阵阵醋酸味。

不管如何,还是觉得享受。以前,我写作、临帖,妻子洗衣服、看图纸,孩子安安静静地做作业,大家各忙各的。现在不同了,家里多了个新成员,大家突然会异口同声地说,“孩子”呢?然后去找它。 “宝贝”,来我这里。“翔总”,不要在那里签文件。“乖宝”,快来,给你虫子吃。大家总是这样面带着微笑,一通乱叫……一只小喜鹊,给整个家庭里带来无尽的喜乐与快慰,这是收养之初没有料想到的事吧。

六、祸事连连

家里有一个会飞的成员,就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它有翅膀,去哪里都比你快捷,鬼知道下一步会有一个什么结果等着你。

刚买了几枝鲜花,插进花瓶里,你去把剪下的叶片与茎杆收拾到垃圾桶里,它却飞过来,非得要站在花蕾上。瓶子倾倒,滚下桌面,摔得粉碎。桌子上、地板上流得到处是水。你去给电熨斗加水,它瞅见房门未关,就在这一点点空当的时间飞过去,站在衣架顶上。你作势撵走它,它双脚一蹬,连衣服带架子,全部蹬倒在地上。

看书也得远离它,从前它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呆着,盯着你看。现在稍不留神,它就会忽然过来捣乱,啄过来一嘴,一下子就能把一页纸撕碎,让你心疼得不得了。它大了,根本不服管教。

一个天生的捣蛋鬼,走到哪里你都得把提防它过来掺乎。厨房的门忘了关,你正在水池里洗菜,不知它哪根筋不对了,呼地一下飞过来,钻到水龙头下洗淋浴。可怜我的半篮子菜……卫生间的门锁不好,容易滑扣,你扯了卫生纸在那蹲大号,它怎么就飞进来了,歪着头研究你的行为。快出去,快出去,你欠身,忙不迭地伸出一只手去哄走它,说时迟,那时快,它一嘴就把你另一只手上的卫生纸叼走,让你尴尬莫名。

门是它最讨厌的东西,玻璃门最恨。明明看得见你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它却进不来,能不恼火吗?把它关在阳台上,它有多恨啊,来来回回,把玻璃门啄得毕毕剥剥。你在厨房里理菜,做饭,它也会把玻璃门恨不得啄碎,还扑,一次次飞扑上来,摔在地板上。让它闹吧,可不能心软。有一次厨房门没关实,它悄悄钻进来了,在灶台上差点烧掉尾巴。又有一次,从砧板上叼一嘴生猪肉,三下两下,就吞了进去。当天晚上就开始拉稀,拉得羽毛蓬乱,浑身无力,让你一边伺候它,一边大叹长气。

有恨的,也有怕的。说来也怪,手机屏幕、电脑屏幕它都不怕,就怕电视机屏幕。白天,一打开,它就会心神不宁,吓得要死,浑身羽毛涨开,满屋子乱飞乱撞,磕磕碰碰。世界杯期间,有一天我把玻璃门关好,还拉好窗帘,刚打开电视,就听到它在阳台上撞得砰砰直响。忽然一下,没动静了。我赶紧拉开玻璃门,它仰面朝天,睡在地板上。翅膀完全抻开,僵直,颤抖着。嘴大张着,舌头也掉出来,歪向一边,口水也淌出来了。我在想,完了,完了,它就要死了。我把它捧起来,翻过来抚摸,又发现它的头在铝合金窗棂上撞掉了一块毛皮,露出了暗红的肉。我用双只手合上它,在那里小声地喊,微微地按压。世界上最漫长的一分钟过后,它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怜的孩子,它听着我不停地呼唤,一动不动,任凭我一次又一次,轻轻地抚摸。

七、左邻右舍

喜鹊会飞之后,我们把它的家安在阳台。

阳台外的空调室外机背后本来有一窝麻雀,小日子一向过得优哉游哉。新邻居亮相,动静挺大,不仅在那里扑腾来扑腾去地飞翔,而且鸣叫得十分响亮,小麻雀们的心都给搅乱了。喜鹊还停在阳台东侧的水龙头上,居高临下,肆无忌惮地俯瞰它们,一点也不理会“本地土著”们的感受。

两只老麻雀把身子伏下来,翅膀张开,缩紧脖子,像两架微型的战斗机,立刻就要启动出战,摆出了一副誓死捍卫家园的架式。喜鹊却只是自顾自地跳来跃去,权当无视,一副睥睨的神情。于是,麻雀们又改变招术,在空调机箱体上盘旋,团团转,甚至不惜搞起自虐的噱头,从窝里衔出草茎与布条,一阵乱扒。这种荒唐的举动实在是令人费解。老实说,它们恐怕是吓坏了,一只“庞然大物”入侵,可能引发的“星球大战”,足以令它们心力交瘁,束手无策。

一个上午,两只老麻雀不吃不喝,就是在那里跳来跳去,撕扯东西,煞是可怜。那样子,简直就跟捶胸顿足的人没没什么两样。还有声嘶力绝的叫声,听起来既像是控诉,又像咒骂,还有无可奈何的悲鸣。它们还结伙飞出去老远,装作是抛弃家园,又不甘心地飞回,重新陷入到“时局的泥淖”之中。

到了下午,两位久经江湖的“老手”才终于看清问题的实质——原来那是一只呆鸟,整天就会像个傻子一样地在阳台上晃来荡去,根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行动。虚惊一场之后,它们也安静下来,接受了既定现实:咱们两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继而又放开胆子,跳到阳台外沿上观察,蹦蹦跳跳,像看西洋景一样地看阳阳。哈,一个傻瓜,它们吃了定心丸,彼此逗闹,欢天喜地,呼地一下飞回,把那上午失魂落魄的举动,和那如丧考妣般的哀鸣,从此忘得一干二净。

院子里三只白点儿,一点也不慌张。它们瞧见喜鹊在阳台上,就站在下面“叽哩叽哩”地叫几声,再也懒得理会。它们被鹊鸲扑击过,被伯劳追赶过,被八哥撵得的滴溜溜地小跑,心肺都差点跑炸。有了这样时乖命蹇的经历,它们乐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遇而安。白头翁可是狡黠的鸟儿,它们飞到窗下的榉树顶上,幸灾乐祸地哄笑,呵,可怜的大鸟,不过是又一个螟蛉子。这些,都是阳阳所不知道的吧,从睁开眼睛开始,它就和人在一起,它对人的生活可谓知之甚多,对鸟的世界却是懵懂无知。

五月底的一天,凌晨五点,忽然就听到窗户外面雀鸟的鼓噪。我从书房望出去,才发现阳台外站着一只大鸟。那是一只格外壮实的喜鹊,身躯比阳阳足足大了一倍。见我偷窥,才“唰”地一下,猛扇翅膀飞走。

其实我早知道对面的三只喜鹊,楼顶的老虎窗就是它们的家。有了第一次过来挑事儿的经历,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二天早上,阳阳正站在水龙头上鸣叫,那鸟儿就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飞来。我本以为它们是同类,彼此都不会有恶意,没想到阳阳刚靠近,那大鸟儿就双脚钩紧了窗纱,闪电般地在它头上啄了数下,啄得它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赶紧把那个“坏家伙”撵走了事。

吃了亏,阳阳慢慢也醒悟过来了,再也不敢靠近窗纱。我观察过,它有时也予以回击,只不过它还太小,总是吃亏。光顾的频度在增加,那大鸟儿一早就会光临数次。我跑到阳台上,它就鬼魅一般地飞到对面的屋脊上,对着这边大叫。见我进了阳台,阳阳可不理会那些,马上飞上我的肩头,和我耳鬓厮磨,大有和亲人相聚的意思,让人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而那一家三口,居然排着队从屋脊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一起鸣叫,一家子得意洋洋,存心要在阳阳面前炫耀一样。

从心底里来说,我至今仍然没有放弃把阳阳放飞的念头。它跟着我们,终究有一天要回到它本应呆着的世界里。我忧心忡忡,怕它还太小,不会在野外觅食。它又不太怕人,我更怕它落入到不良人手中,好的结局是装进笼子,坏的结局我不敢往深处想象。我宁愿相信对面这群鸟儿只是有领土意识,生怕阳阳抢了它们的地盘。

我有时真的心里生恨,还曾想过把阳台的窗纱剪一个洞,让它们“自投罗网”。这都是要不得的想法。可是我心里五味杂陈,有说不出来的不好受。我也只能小心地防范,让我的阳阳尽量地少吃些亏。

这些天,骚扰还在继续。阳阳也终于长了些见识,它已经学会离它们远远地。我在心里祈祷,阿弥陀佛,大家都不容易,施主们就此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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