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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春光

点击:0时间:2021-07-01 03:09:36

1

那一年我不到20岁,还在北京的一所大学上学,通过我高中同学芝麻,我认识了首师几个弹钢琴的女生。

其实我也不知道芝麻怎么认识的她们,可能是通过网络吧,我只知道芝麻交游极广,认识些许外校女生对于他本不算什么。

我和芝麻都不爱学习,因此在高中时代我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上了大学,学校和家里都管得松了,于是我们颓废堕落的本质全面爆发。我们终日游手好闲,除了不去上课,荒唐的事干了一大堆。不过话说回来,我认为世界上最荒唐的事就是去上课了。

从那时我就知道,我没什么出息。

芝麻和我是两个大学,但是我们总泡在一起,后来他干脆就搬到了我们宿舍。我们宿舍那几个倒无所谓,反正有多余的空床,他们的精力全在电脑游戏上。他们一个联机打游戏时剩下的会围成一圈观战,不用看他们的正脸我就知道,这是一帮蠢货。

是的,那时我就这么愤怒,和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我甚至有点成心,你想让我怎样我偏不怎样。我和芝麻一样,心情灰暗,看不到半点前途。我们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让宿舍里烟雾缭绕。饭点到了,我们行尸走肉般地走出宿舍,来到食堂,往嘴里塞上几口米饭了事。如果你问我吃了什么,这重要么?每天我们都很晚起床,就像不想面对现实似的不敢睁眼看看这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到来又能怎样?当然了,我们也喝酒,学校后门那些小饭馆我们是常客。

一天,我和芝麻实在太无聊,就从我们学校所在的平乐园地铁站一直坐到了石景山。上到地面上我们东张西望一番,完全无目的。我说,咱们再坐回去吧,于是我们就又重新钻回地下坐了回去。等再次上到地面时天都黑了。我们改乘一辆公共汽车,汽车沿着一条河走了半天。我看到河水黑油油的,河两岸的路灯一直铺向远方。

我记得那天在地铁站台里我们还碰到一个弹吉他的歌手。芝麻觉得他唱得挺好我们就走过去听。他留着中长发,戴着墨镜,声音高亢洪亮,在地铁站内回荡不止。不过没什么人听他唱歌,也就我们俩。他连续唱了两首歌,芝麻说,你能不能给我唱一首××的××歌。于是他就又唱了××歌。唱完,芝麻说,哥们儿,你唱得太好了!我们摸了摸兜,只翻出十块钱,就都给了他,最后芝麻还把自己随身带的拨片也送给了他。

后来我们又去那处地铁站看过他一次,但他已不在了。有一次我们听收音机,居然听到了他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这哥们儿带着满身伤痕回老家去了。

这还让我们叹息了半天。

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我才会去上课。让那些老师的不知所云地强奸一下,好像这能让自己变得很爽?我有时也会反省一下自己:我为什么会去上课?我想那是为了换换环境吧,就像某些精神病患者偶尔会到医院里住两天一样,医院和家里毕竟是不同的。我去上课的时候芝麻要不呆在我的宿舍听摇滚要不就出去找他的其他一些狐朋狗友,偶尔他还会带回来一两个。老实讲,我的许多哥们儿都是这样通过芝麻认识的。我发现我们的境遇都差不多:寂寞难耐,痛不欲生。

那时芝麻要搞乐队,经常四处联络,我想那三个首师弹钢琴的女生就是他这时候认识的吧。

见到她们那天是个中午。

那天我先陪芝麻转了几处我们学校附近的地下室,他想租下来排练用,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东四的一家小饭馆,她们已经到了。见到我,其中一个叫马潇潇的说,你的头发怎么能叫红色呢。

我和马潇潇没见过面,但之前打过几次电话,彼此有些了解,是我告诉她我把头发染红了的。但确切地说那不是红色,是一种偏于红色的深褐色。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才会显出红的意思。听马潇潇这么说我自己也感到有些失望,我当时想,我要能顶着一脑袋猩红就像刚从染坊里染完红布那样出现那该多好啊!

那天我和芝麻每人喝了七八瓶啤酒,这让我们不断往返于小饭馆和旁边胡同里的公共厕所。有时我们前后脚去,有时我们一同去。马潇潇她们没喝酒,她们一直安如磐石地坐着,彼此说笑,或是和我们胡扯。她们都有着北京姑娘的优点,滔滔不绝,说话缺心眼。

芝麻谈到他即将组建的乐队,并让马潇潇她们以后多提意见。他还对马潇潇旁边的殷音说,可能的话,你以后给我们弹键盘吧。殷音高兴地答应了。

但后来的事实是,殷音并没给芝麻的乐队弹键盘,因为那支乐队原始得根本用不着那玩意儿。殷音直接成了芝麻的女朋友——他的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

从饭馆出来,我们奔了海淀魏公村的一家KTV。我和芝麻又叫了两打啤酒,马潇潇和殷音还给我们表演了和声。这让芝麻赞叹,称她们不愧是音乐专业的。和她们同去的另一个女孩儿宋楠听说我们一会儿还要去别的地儿玩,没坐多一会儿就提前走了。她是那种稳重的女生,说是家里有事她妈叫她回去。

从KTV出来时天又黑了。由于喝了大量的啤酒,此时我感到天旋地转,灯火通明的城市在我眼前仿佛燃烧了起来。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快烧起来了。然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火山”。那是一家迪厅,里面的人全在失控地狂扭自己。我在舞池里做完第七套广播体操后来到边上的吧台。我点着一根烟,和马潇潇一起目光呆滞地坐着。这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扭过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说,兄弟,玩么?由于迪厅内很吵,他说了几遍我才听清。我说,玩什么?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把手里的烟掐灭,接过他的烟。他刚要给我点上马潇潇就扽我的衣服。我见她一脸的紧张,于是我把烟还给了那人,和她一起出去了。

外面街上的车明显少了,城市的大火已经熄灭,我感到空气就像水一样凉,此时已是凌晨。我的酒劲下去了不少,耳中阵阵耳鸣,那是刚才在迪厅里震的。

看到身旁的马潇潇,我真想一把把她抱住,得到点安慰,但最终我也没有。

“别人給你烟你就敢抽啊!”马潇潇说。

“心疼啦?”我笑着看向她。

马潇潇做出一个“说你什么好”的表情,转身走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们出来,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她就重新走进了迪厅。

一会儿,马潇潇带着芝麻和殷音出来了。我和芝麻本想送她们回学校,但她们又怕太晚了进不去宿舍,于是我们就又回到刚才的KTV刷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才散。

马潇潇和殷音在路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我和芝麻则来到西直门,坐上地铁一路向东。那趟地铁开得无比漫长,好像要一直开到世界末日。最后在车厢里我们坐着就睡着了。

事后,芝麻问我,你和马潇潇有戏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2

和马潇潇她们认识几天以后,芝麻组建的乐队渐渐成形了。他从另外两所学校分别找了吉他手和鼓手,但贝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就让我帮着弹。我们几个人在芝麻新租的地下室里排练了几次,所唱的无非都是当年的一些歌。去了几次以后我就撤了,原因是我弹得实在一般,正好这时芝麻也找到了合适的贝斯手,于是正式组建了乐队。我有时会过去玩,见他们的配合还不错。

我知道,这是芝麻的第一支乐队。

主音吉他名叫刘然,贝斯王一腾,鼓手李斌,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刘然和李斌的时候是在一家快餐店里。当时芝麻和我约他们在那里见面。我们等了半天,一边等一边透过大玻璃窗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其间我和芝麻还每人点了根烟。不过很快就有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店员走过来劝阻,说了些店内不准吸烟之类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还红了),于是我们把烟掐灭在喝剩的可乐杯里。女店员转身走了,芝麻看了一眼,然后对我说,这妞长得还行。

这时刘然和李斌出现了。

他们每个人都身材魁梧,大长头发,或称一头秀发。我想他们能让自己的头发如此柔顺一定花了不少的时间,并且使用了名牌洗发水。

见到我们,刘然的谈吐十分文雅。他说:“我操!你们丫他妈怎么在这儿呢!”

我为芝麻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同类,光听刘然说话我就能断定,他们一定能把摇滚乐玩好。

后来我才知道,刘然他们以为是另一家快餐店,在那里白等了半天,因此晚了。

我们一起回了我的学校,在后门的小饭馆里刘然和李斌喝得大醉,最后芝麻也高了。我那天没怎么喝,我一直在想着马潇潇。

我和马潇潇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我们只偶尔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每次我都想让我们的谈话变得有意思,但每次都不尽人意。我东拉西扯地想多说些,但最后又不得不索然无味地挂上电话。我当然是相信一见钟情的,对我而言,在非一见钟情的情况下追女生不光成功率极低还丢人现眼。那么,我对马潇潇是一见钟情么?马潇潇长得极白,甚至是晶莹剔透,她梳着马尾辫,当她戴上棒球帽的时候她会让马尾辫从帽子后面钻出来。她笑起来有一种银铃般的声音。但是,我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我相信她对我也一样。而我之所以还想跟她走近是我觉得我真需要那么一个爱情了——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或者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马潇潇作我女朋友,那也不错。

坐在酒桌上,我给马潇潇发去了短信。

“干吗呢?”

“在学校。没事。”她回道。

“我过去找你呆会儿吧。”

“你在学校呢?”

“是啊。”

“太晚了吧,你过来都几点了。”

我看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又看了看坐我对面的芝麻和刘然等人,他们一个个目光涣散,头重脚轻,在我面前晃悠着。

“不怕时间晚,你能出来么?”我挺豪气地发说。

“能倒是能,那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我去接你。”

我心里产生股暖流,就好像我和马潇潇已是两口子似的,她如此地关心我,还要去接我,这时就是外面下刀子我也会去啊!

我站起来跟芝麻他们说了一句就走了。走出饭馆时我还听到芝麻用变了调的嗓音喊道:“你丫干吗去啊……”

到首师已是九点,过了天桥向他们校门口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马潇潇一个人站在那里。她戴著棒球帽。旁边的三环路轰鸣作响。

“你可真够成的!”马潇潇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说。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不嫌那么远晚上一个人跑过来找她。我笑了笑,真想和她抱一下,抱得紧紧的,但我最终只是,笑了笑。

我们一起走进学校,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学校里很暗,我们并肩走着,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感到彼此的存在。我感到她走在我旁边脚步轻轻的。

我们像在电话里那样聊着,基本上还是胡扯。我的表现要比电话里强一些,也就是说,更像个傻逼。马潇潇发出了更多次的笑声,这令我感到满意。我甚至已开始想入非非,她是不是已经喜欢上我了?我刻意的逗笑和夸大的事实都起到了效果,虽然这会令我事后追悔莫及、想猛扇自己。我想表现得本色一点,但我的本色就是——沉默。面对马潇潇,我远不能做我自己。

那天她们学校正在挖沟,可能是要更换下水道,整个学校被挖得天翻地覆。挖出的土在沟两边堆得老高,这使我们不得不先后涉险。有几次在土坡上走时我的脑袋就差点撞到屋檐上。最终我们来到一座教学楼前的马路牙子上坐下。马潇潇告诉我,那座楼的第一层是她们排练用的,此刻里面果然传出弹琴和唱歌的声音。也有一些女生从里面结伴走出,笑声荡漾,我想起芝麻说过的话,这些妞是不是长得还行?不过光线太暗,看不清她们的脸。另外,我们的位置也比较隐蔽,离她们有一段距离。倒是马潇潇跟我说了一句,你看,宋楠出来了。我完全分辨不出。马潇潇又说,她刚练完琴。

我们扭回头来,在我们正前方的天空上就是中央电视台的发射塔。此时它被装饰成了一个红红的灯笼悬在半空。那时空气的能见度很好,它红得鲜艳又诡异。我们沉默了半天,就像凝视未来一样凝视着那个“红灯笼”。

这时马潇潇告诉我,她挺迷茫的,我记不清她是不是在说这话的同时叹了口气,应该是吧。此话一出,我们的谈话立刻一沉,严肃起来。她说了些就业压力的话和没前途什么的,我很认真地听了,并也作出了一副很关切的表情。接着马潇潇话锋一转,问我,你怎么样呢?我说我很少想这些。她嘴角一撇,露出了几分不屑,又去看向那个“灯笼”。于是我也看向它。我们又像凝视未来一样凝视着它,只不过我们各自的未来产生了一些距离。我有些着急,很想拉近这一距离,但我又什么也不想说。我们就那么坐着。我已很少跟别人谈论一些未来,一些理想,虽然芝麻告诉我我喝大了时老说。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别人知不知道无所谓。很长时间过去了,我越发这么觉得,虽然今天我很想跟马潇潇也表示一番。但是最后,我只是告诉她,今晚芝麻又醉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马潇潇的嘴角再次撇了一下,她还在盯着那个“红灯笼”。

那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再没有什么事发生。我本来幻想着我会在“红灯笼”下抓住她的手,她要么打掉我的手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但最终我们会手拉着手步出校园。

但那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没有拉手。

3

按理说我应该就此偃旗息鼓,和马潇潇只作个普通朋友,见面时嘻嘻哈哈,再不深入,以免自取其辱。这种朋友用不了几年就会彼此淡忘,偶尔再想起对方时连电话也不想打了,最终彻底消失。当然,很可能连想也不会想起,就像此人从没有出现过,从未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我还在心存侥幸,说不定哪天马潇潇就会喜欢上我呢?如果说我对马潇潇没有一见钟情,那么在见过两次面之后,在我不断地自我煽情之下,现在我简直爱她爱得发狂了!据我所知这种事在女生身上是很难出现的,但现在我确实是这样的。我鼓捣来鼓捣去最后竟把自己鼓捣出了感情。我想这就是男女之间差异吧。

在我的脑中,我已把现实与幻想不断地混合,最后出现的马潇潇,那还是真实的马潇潇吗?毫无疑问,抱着这种幻想去现实,我必将一败涂地。你可以说我十分滥情(是的,我就是这么烂),也可以说,我真是饥渴得可以了!

那么,就让这一切的挫折都来吧!

和马潇潇的那次见面之后我没有回学校,而是回了我位于学院路的家住了几天。一是为了缓一缓,二是为了静一静。

就像我去上课一样,我回家也是为了换换环境。

我悲哀地发现,我只是不断地从一处逃到另一处,在这里晃悠几天,浪费些时间,然后换一个地方继续浪费时间。没一个地方能让我安心地住下来认真地生活下去。我就是这样不断地逃离。马潇潇告诉我她挺迷茫的,难道我不是吗?

在家里我也并不好过,我爸爸一看到我那一脑袋棕不棕红不红的头发就一肚子气。我爸爸出生于四十年代末,在中国大乱之前还算受过比较完整的半传统半革命的教育。从我上高中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开始紧张,大学以后,我们彼此就越看对方越不顺眼。

“这两天没课?”我爸看我在家里晃悠着问道。

“有几节选修课,不重要。”

“选修课就不记学分吗。”

“记学分。不过不重要,考试八成开卷。”

我有点不耐烦,我当时真想说一句,上他妈什么学啊,这学期开始我就没上过课,我根本就不想上课!我生压住没说,否则我们又得吵起来,一吵起来我又得让着他。

我心说,你就是大学里教课的,上课这种事难道不清楚吗!

我爸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拿起包给学生上课去了。我爸是教《大学生思想教育》的,据说他的课堂气氛宽松,居然很少点名,这让我十分吃惊。

中午我爸回来,从食堂带回俩菜,我们相对无言地默默吃了,下午我去操场猛走了五圈,渴望南天门大开给我点启示,可什么启示也没有。再后来我就一直呆在自己的屋里没出来。给芝麻发了条短信,半天才回,说是排练呢,又给马潇潇、殷音、宋楠各发了一条,统一提问:干吗呢?

马潇潇:上课。

殷音:无聊呢。

宋楠:练琴。

我觉得这里面也就殷音的回复有点人情味,于是我给她发道:想我呢?

结果她再没理我。

然而傍晚的时候我却接到殷音的电话。

“你能出来么?想找你聊聊。”

我当即感到我的全部生活立刻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就像中学物理课上学的,我感受到外力的存在从而身体各个部分都向着那个力的方向射出箭头。

“想找我聊聊”,我不可救药地想,难道我交了桃花运不成?如果真是那样,我将义无反顾地抛弃马潇潇跟了殷音——追姑娘太累了,还是这样痛快!

我当即换好衣服,出屋跟我爸我妈说了一声我回学校了,就来到路边的公交车站坐车直奔首师。

我和殷音同样是在首师的正门见面。

我还不知道她叫我出来是什么事,不过坐车来的时候一路上心情兴奋。

结果见面之后一番磨磨蹭蹭,殷音告诉我,她已经和芝麻在一起了。我不禁慨叹,丫芝麻手真是太快了!

芝麻很有女人缘这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上高中的时候就有女生主动扑他,他们利用上晚自习的时间在校园内的阴暗角落狂啵不止,第二天芝麻还会绘声绘色地给我们大家再复述一遍。这让许多人猴急不已,成绩一滑再滑。上大学以后这种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通过芝麻我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的女生同样饥渴,甚至和我們一样猴急得要命。芝麻曾经扬言没有女人是他搞不定的,他常说的一句话是:“给我十二个小时!”言下之意是,如果让他和某个女人单独相处十二个小时,他最后一定能让她爱上自己。通过芝麻众多次的成功经验,我相信他的话。我相信,没准我也会爱上他的。实在不成他还可以强奸。到目前为止芝麻已经强奸两三个了吧?都是在对方犹犹豫豫半推半就的情况下他一鼓作气将其拿下的。当然,这些都成为芝麻的经典战役。

“你知道么?我昨天把那谁给上了。”芝麻面露得意地对我说。

我感到内心一阵刺痛。

过了两天,芝麻又说:“你知道么?我上了那谁。”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我简直得了心绞痛,非得手捂胸口不行。

“你知道么?最后我不得已,就把她也给上了。”

我几乎要摔到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就上了她。”

我需要去急救了……

关于殷音,我事后从芝麻口中得知,他无疑也义无反顾地上了她,具体的细节千篇一律,只不过最后殷音倒在床上对芝麻说了一句话:“你这畜生!”

当然了,那天殷音并没有对我说这么多,她只是说,她和芝麻在一起了。

我们随便说着话,然后一起溜溜达达地从首师门口一直走到了紫竹桥。殷音还在我旁边推着一辆二六的女车。

我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显然觉得芝麻不靠谱。

我们来到紫竹桥下的一处环岛,在那里相对而立。

时间正是傍晚,我看到芸芸众生驾驶着汽车从我面前奔流而过。那景象使人感慨的同时又让人有一种迷失的感觉。

“问你件事,”殷音突然对我说,“你觉得芝麻人怎么样?”“芝麻人不错啊。”

“我怎么觉得他挺玩世不恭的?”

“你不觉得我也这样么?”

“你们都差不多……”

我能看出来她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但是欲言又止。其实我真想告诉她,别想了,你很快就会被抛弃的,用不了几天芝麻就会告诉我,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又把那谁谁谁给上了。

我看到殷音的脸上有一种悲伤,这在四周轰鸣的三环边上却让人感到一种宁静。悲伤在她脸上浮现、爬满,又迅速地退去,最后殷音对我舒展出一个笑容说:“不想那么多了,对了,你和马潇潇怎么样了?”

4

我和马潇潇能怎么样。我们似乎没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我扪心自问,我的胜算极低,我早就说过追女生不靠谱,其难度不亚于劝敌人投降。

我的脑中回荡着那晚在首师马潇潇那银铃般的笑声,这让我沉迷;她的某些亲切的表示和动作给我勇气;而她嘴角露出的几分不屑又令这些勇气荡然无存。总之一句话,我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和殷音见面之后我直接回了学校。家是不能回了,回去又得面对我爸。我爸每周只上几节课,看上去比我还闲。但是我爸闲是正当的,我闲却是不正当的。我坐上地铁,地铁过了建国门后整节车厢就剩了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车厢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流浪汉,既无家可归又前途渺茫。这种感觉很快淹没了我,我真想找地儿大喊几声,不过幸好,很快到站了。不论如何,前面还有几个我熟悉的人,芝麻啊,乐队啊,这时就连我们宿舍那几个都变得无比亲切起来。我快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就像朝着亲人走去一样,中间我还摔了一大马趴,但我迅速爬起来,甚至连疼都忘了。

我直奔学校后门的小饭馆,不用问我就知道,芝麻他们肯定在那儿。一看,果然。我顾不得说话,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仰脖一饮而尽:我操,到家了。

其实那段时间我们和马潇潇她们联系还是挺多的。殷音已经成了芝麻女朋友,她经常过来自不在话下,马潇潇和宋楠也一起来找过我们几次。她们看了乐队的排练,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們聊天,吃饭,夜里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溜溜达达,听着路面弹回的空空的回声。

芝麻和殷音还处在蜜月期,不得不说,这已经是芝麻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恋爱了。就音乐的话题,他们也有的聊。除了聊音乐,现在他们两人最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四处找地儿睡觉。芝麻他们家自然是首当其冲,当然这得等他爸妈不在的时候。除此之外还有刘然家、王一腾家、各色小旅店,后来李斌把他家在通州郊区的一套闲房也贡献了出来,于是两人就经常在那儿乱搞。

然后暑假来了,这两人干脆搬到了那里。我们几个和马潇潇她们偶尔过去,这就让那里俨然成了一个据点。

殷音再没找我聊过,每次我们俩碰上她只是笑一笑,点点头便与我擦身而过。我想她确实就像对我说过的那样,“不想那么多了”,她开始全心全意地和芝麻在一起。我很赞赏她的这种态度,关于未来,我们谁又能说得好呢?

暑假的一天,我们照例要聚,乐队的人已经先过去了,宋楠因为当天正在通州办事所以自己过去,我就在学校等马潇潇。她要从首师直接过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此时的我依然没有把握我在马潇潇心中的具体地位,我想了想,我甚至连句“我爱你”这类的酸话都没有跟她说过呢。她不会还不知道我对她的一往情深吧?但是不会啊,如果我没表示怎么所有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和马潇潇怎么样了?”有一次马潇潇还在场,她登时满脸通红。还有一次我试图用语言调戏她,在一旁的殷音和宋楠立刻眼睛发亮,就像刚充满电似的。因此马潇潇肯定知道,她只是很少主动联系我,偶尔我们单独坐在一起时她也只是说一些一本正经的话。对于我若干次的语言挑逗,她从没有主动接过招,而是脸上红一下又说起了别的。

我记得有一次她跟我提到了殷音和宋楠,以及她们宿舍其他一些女生的事,用的是一种咱俩是一头儿的在谈论外人的口气,这还令我飘飘然呢。

“我觉得殷音挺傻的,”她说,“我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芝麻这人靠不住。你说呢?”

我飘了起来。

“是啊,”我说,“哪儿有我对你这么痴情。”

她脸一红……但也仅止于此。

马潇潇很快来了,那天我骑了辆自行车等在校门口,好在路程不远。

“咱们走吧,”她说。她很自觉地坐在了我的车后座上,这让我又飘了起来。

我脚一蹬地,骑起来。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骑慢点儿,以增加路程的时间?然而就在这时,我感到马潇潇的手扶在了我的腰上。这让我切实地感到了一种实在感,我得紧紧地控制住自己才不会因分神和身体深处的颤抖而钻到汽车轱辘底下去。

约摸过了一分钟,我才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我感到身后的马潇潇一愣,然后她的手松开了。当晚我大醉。

5

据说那天晚上我迅速地就把自己灌高了,高了之后就傻笑不止。而我之所以如此一是为我和马潇潇的彻底没戏,二是为我说出的那句无比恶心的话——“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幸福了”。我他妈是怎么想的!其实说完那句话我就想抽我自己,紧跟着我就感到马潇潇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最后彻底消失,在我的后腰留下一片冰凉。我觉得马潇潇简直是被我恶心走的。

没办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醉之后我只记得芝麻不断地拍着我的肩膀,拍得“啪啪”响,但我却一点感觉没有。

“我这哥们儿太实在,今天也不知有什么伤心事……”

再后来我就完全失忆了,等醒来已是第二天在宿舍里。

暑假很快过去了。

整个暑假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要知道,我放暑假我爸也放暑假,平常他还有个不在的时候,现在则整天在家。我可不想我们共处一室四目相对,然后我爸就会突发奇想地来上一句:你是不是去报个托福班?我记得去年暑假就是这样,我以基础不行推到了明年,现在则真没理由再推了。

“去年基礎不行,今年呢?还不行?那你这一年都干什么了?”我爸一定会这样说。

有一天我和芝麻回到我们院踢了场足球,然后又在食堂里大吃了一顿,最后愣是连我家的那栋楼都没上。走出院里大门的时候,芝麻问我:“你就这么走啦?”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像大禹?”

其实芝麻还不是一样!现在他妈都直接给我打电话才能找得到他,他竟然还有脸问我。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芝麻被李斌他爸从他们家通州的那套房里轰了出去。原因是一个暑假我们太能造,楼下的邻居找到了物业,物业找到了李斌他爸,李斌他爸大怒,对着李斌破口大骂。

“你们他妈把我那儿当俱乐部了啊!”

芝麻事后跟我说,有一次他在那儿煮面,忘了关煤气,等他再次进厨房时嘴里还叼着根烟……幸亏没炸,否则那整套房就削平了。

芝麻悻悻地从通州搬了回来,但他没回我们宿舍,而是在他租的地下室放了张折叠床,睡在了那里,殷音偶尔会过去。

新学期开始了。学校里顿时人多了起来,每个人似乎都喜气洋洋,确实是一番新气象。除了我。

我还在不可救药地重复着,一天一天,一个学期一个学期。我觉得我的精力都在那个暑假耗尽了,我已无力开始一段新的日子。

新的课程表贴在宿舍的门背后,我走近看了看,除了一些无聊课程,居然还有许多个上下午没课。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我倒是希望课程排得满满的,把我们一个个都累死,就好像这样上学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大三了嘛!”我们宿舍的一个同学说,“当然没那么多课了。”

我骂了一句,朝着门踹了一脚(脚印十分清晰),然后夺门而出,穿过校园中的欢乐海洋,直接回了家。

一切都是那么没意义,我只是空耗着自己。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回到学院路,我家的院里也一样,新学期新气象,面色稚嫩的新生满处跑,就差敲锣打鼓了。

我推开家门,我爸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我也不知道那天哪儿那么大邪火,一见到我爸更觉怒火中烧。我在餐桌旁生拉出把椅子,椅子和地面发出“嘎巴嘎巴”的摩擦声,十分刺耳。我又把椅子横着拉来拉去,分明是在挑衅,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你疯啦!”我爸已经站起来,朝我吼道。

我一下站起来,再次拉那把椅子,弄出了更大的噪声。

“你觉得这样还不够是不是!”我嚷道,目光也第一次迎向了我爸。“是不是!”我再次嚷道,声儿都变了调,同时目光逼视着他;我最后猛地拉了一下椅子,然后一脚把它踹翻在地,椅子倒地发出的巨响让我感觉房子都要塌了。

我爸已脸色铁青,他冲过来用他的大巴掌扇到我的肩膀上。那“啪啪”的响亮声就像在甩鞭子,而我也第一次觉得我爸并没老,他那每一巴掌都带着年轻时的血性与疯狂。

“你他妈装什么孙子!还跟我发脾气,装他妈什么丫挺的!”“你知不知道是我们在养着你,供你吃供你喝,供着你无所事事!现在你倒有脾气了!”“滚!快滚!有本事你再别回来!”“我看你有什么本事,废物一个!”……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觉得我爸怒吼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它直捅我的心窝子,令我羞愧难当。我的确没有资格跟我爸发脾气,而我也确实是……一个废物。

我灰溜溜地走出家门,身后的我爸,还在粗重地喘着怒气……

6

新学期开学没多久芝麻就和殷音分了手。原因当然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据说芝麻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上了她,从此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

那女的是芝麻的乐队在一个酒吧演出时认识的,她十分疯狂,结果芝麻上她上得还真是万不得已。后来芝麻告诉我,这一次是他被强奸了。

殷音因此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一页翻了过去,她大闹过一阵,还捣毁了芝麻排练用的地下室,砸了他两把电琴,弄得他损失惨重,最后连那处地下室也租不下去了。

好在现在芝麻的乐队混出了点名头,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地方排练,只是我一直没去过那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失去了芝麻的任何消息。给他打电话永远关机,短信也从来不回。倒是有一次我在车站碰到了刘然和王一腾,他们告诉我,乐队已经解散了,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芝麻在哪儿。我又给芝麻的妈妈打电话,他妈上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还想问你呢。

我真不知道芝麻在捣什么鬼,这决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难道他被人害了?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是一个陌生号码,芝麻约我在学校后门的小饭馆见面。

他瘦了不少,穿个黑色的皮夹克,哆哆嗦嗦的。他的状态很差,目光游移,一副总是很难集中精神的样子。我说你怎么了,最近一直没睡觉是么?他答非所问地说,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都借我吧。我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他,包括几个钢镚儿。我本想和他一起吃顿饭,但他说没时间了,匆匆走了。

“我以后就用那个号码联系你?”我朝着他走去的背影喊了一句。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说那个“是”。

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一开始他还接,后来是不接,最后那个号码变成了空号。

后来好像是刘然告诉我的,芝麻吸毒了。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的,是个“冰妹”。

我因为有事一天来到芝麻的学校,在篮球场边的布告栏里竟意外地发现了芝麻被开除的公告。因为芝麻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我的宿舍,我一直觉得他是我们学校的;现在才意识到不是,这里才是他的学校。但是,他真是这里的?我环顾四周,竟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因旷课节数超过……予以开除,特此通告。”

日期是两个月前的。

我从此以后再没见过芝麻。同样我从此以后再没见过的,还有马潇潇、殷音、宋楠。她们都好像随着那个暑假的结束一同消失了。

只是我现在偶尔还会想起她们,但也只是想起而已,连电话也不想打了。

那个学期我在学校里住了一个多月,始终意志消沉。

我的肩膀上仿佛还在响着我爸爸那响亮的巴掌声。那种疼痛也仿佛一直留在上面,留在我的心里。

最终有一天,我坐车回家了,并向爸爸道歉……

主持人的话

在种种确定性的信仰和政治激情退潮之后,法国哲学教授吉尔·利波维茨基指出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并将其命名为一种根植于个人主义的空虚时代。其主要表征为:自恋和冷漠替代了直抒胸臆的反叛,诱惑和非标准化替代了整齐划一的逻辑,普遍的幽默风格取代了堂皇的意识形态。

佟琦的小说《彼时春光》或可作为这一理论的旁证。无所事事的校园生活,荒凉的青春岁月,以及空旷的内心;有对抗,但又没有明确的目标,一切都在可有可无之间游荡。青春与时光就这样在“无主题变奏”中悄然流逝。芝蔴的滥情与玩世不恭,“我”对情感的渴求以及无处不在的迷惘,在作品都得到了非常鲜明的体现,最后却又以各自的挫败而告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又实实在在地在生命中打下了印记。

作品的叙述语气非常迷人,懒散,不经意,正好对应了小说的主题。

这正是好小说应该有的样子。

——邵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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