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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的生日

点击:0时间:2021-04-26 23:50:00

张抗抗

我的生日在夏天。按阳历,最热的7月初。正是考试的关键时刻。

小时候过生日,老是紧紧张张的,弄得我很不愉快。好几次,过完了才想起来,就缠着妈妈要补,妈妈便笑嘻嘻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给我——差不多那总是一本精美的图书、一支新的笔或是一个笔记本。

那时家里经济不太宽裕,整盒的奶油蛋糕是生日的梦想。偶尔的,也许让大人带着,到西餐社买一小块切好的长方形蛋糕,上头的奶油花纹已支离破碎,却很心满意足,还把沾上奶油的手指舔了又舔。

19岁那年初夏,去了北大荒的一个农场。从此就把生日扔在了杭州老家。离开母亲似乎就离开了自己的生日,再没有人会来关心你曾经哪一天来到人间或是你对于人间的印象如何。就连我自己也在终日的劳累和挫折中,淡漠了疏忽了对自己的兴趣。

忽然有一天就收到一封厚厚的信,信中夹着一方雪白的真丝手绢,手绢的一角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行拼音字母——KangKang,顿时眼眶一热,差点就落下泪来。字母是妈妈亲手绣的,绣的是我的名字。妈妈说,家人在这一天,为祝贺我的生日,特地吃一回面条。万里之遥,这件小礼物仅是全家人的一点心意。

30岁那个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寄自北京的邮包,邮包里有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里是一个黑色的印盒,印盒里有一方棕黄色的普通大理石图章,刻着我的名字。覆在图章的顶端,立着一只精巧又稚拙的小老虎,正是我的属相。印盒的盖内,附着一张狭长的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生日快乐。

那一天我很快乐。其实我已有很多的图章,唯独这一个,它朴实无华却又别具特色,恰是我所期待因而也是最珍贵的。不久后这位朋友便成了我的丈夫。

以后年年的生日总有鮮花。丈夫天生热爱小动物也爱植物,于是阳台上就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鲜花和爱伴随似水流年,滋润和照亮日渐成熟的生命。

那一年眼看快过生日,恰在哈尔滨开会。往家打了电话,丈夫说他立即要去外地讲学,怕是等不到我回来过生日了。一想今年的鲜花无着,十分扫兴。仍是赶着生日那天回到家里,果然空无一人。正沮丧懊恼,忽然眼前一亮:我的书桌上,一枝雪白的马蹄莲插在花瓶中,鲜艳欲滴翘首以待——他行前竟然没忘了我的生日礼物。欣喜即又纳闷,不知为何往常的一束花变成了一枝?到中午为自己弄吃的,打开冰箱门——嗬,天哪,整整一大束菖兰,鲜红的淡粉的橘黄的花瓣,晃得我睁不开眼。花束送来阵阵幽幽的清香,在暑热中散发着爽人的凉意。透明的花袋中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祝你生日快乐。

先生居然能想到冰箱保鲜,还特意在桌上单插一枝作为引子,可见煞费了一番苦心。惊讶之余,终是又一次被深深打动。

40岁生日之前一年,丈夫就出了远门。临走时说,在我生日的那天,无论他在哪里,都将为我祝福。我因此就准备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一个40岁生日。

临近生日的时候,偏就有朋友打电话来,说为我特意订了生日蛋糕,还在上面专门写了祝贺的词句。又有杭州的朋友来北京出差,带来了妈妈委托他送给我生日的鲜花。我独自面对着这些礼物,猛然间泪眼矇眬。我忽而明白,40年的人生,支撑着我的柔弱生命主力的,就是亲人、友人全部真挚的爱。

40岁生日这天甚至发生了某种奇迹和不可思议之事。那天中午我接到了妈妈从杭州打来的长途电话,抓起电话我已是泣不成声。很久以来我没有掉过眼泪了,而这时我真想大哭一场。40岁的我已遍尝生活的酸甜苦辣,我走得太累可我注定还得咬着牙走下去。

妈妈在电话里等了我很久,等待我的平静。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来她终于告诉我,90多岁高龄的奶奶,就在刚才,很安详地去世了。自然,奶奶无疾而终,应为喜丧。

这个噩耗使我难过。后来很多天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选择我生日这一天走。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也许蕴涵着命运给你的某种难解的谜底。然而,与这个祖母辞世的消息一同降临,比之此事更为神秘或者不可思议的是:窗台上的君子兰,就在那天盛开了一丛金红色的花束。

我的41岁生日快到了。今年的生日我只想和他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会儿,默默祝愿天下的人们都有一个自己所期盼的生日。不要问人生的终点在哪里,一年一度,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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