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脚
刘剑波
上早读课时，姜小兵意外地在书包里发现了白脚。他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昨天晚上做完作业，他忘记把白脚送回玻璃缸，而是稀里糊涂地将白脚和课本试卷练习册一起放进了书包。
每天晚上回来，姜小兵会先做一阵题目，接着来到玻璃缸跟前，将乌龟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这个叫做白脚的乌龟会陪着他一起做题目，直到夜静更深。玻璃缸就搁在墙角的一个柳木花架上。
自从上了高三，姜小兵就和他的父母有了一种疏离感，却和白脚亲近起来。
高一下学期，姜小兵告诉他的妈妈方耀珍，他梦到一只很小的乌龟。一只很小的乌龟，却有能耐，翻过门槛，爬进他的梦境。当那只很小的乌龟爬进他梦境时，他的漆黑的梦境顿时亮堂起来，像漆黑的屋里透进来一缕阳光。那缕阳光打在小乌龟身上。他发现这是一只黑色的乌龟，然而它的四只脚却是白色的，它的背上镶着金色丝线。
在方耀珍看来，梦到一只乌龟跟梦到一只狗一只猫，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姜小兵反复梦见同一只乌龟，还是一只白脚乌龟，背上镶着金色丝线。这终于引起了方耀珍的重视，她去找算命先生解梦。算命先生拈须良久，对方耀珍说，一般人是梦不到一只白脚乌龟的，只有贵人才能梦到，梦到这样的乌龟寓意前程远大。算命先生建议她快去买一只这样的乌龟送给儿子。听算命先生这么说，方耀珍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差点贻误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城西的花卉市场上就有卖乌龟的。各式各样的乌龟被囚禁在玻璃缸里，沿马路边摆了一长溜。方耀珍带着姜小兵去城西的花卉市场买乌龟。姜小兵一眼就看到了一只小乌龟，和他梦见的一模一样，白脚，背上镶着金色丝线。那只小乌龟还没有小孩的巴掌大，在玻璃罐里不停游动。它摇头摆尾，四只脚用力拍击着水面，发出哗哗的声音。
姜小兵俯身从罐口往里看时，小乌龟立刻停了下来，并且从水里伸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姜小兵。它的一双绿眼睛，像水晶那样放射出奇异的光泽。姜小兵喜出望外地对母亲说，白脚认出我来了。
姜小兵把手伸进玻璃罐，白脚用嘴轻啄着他的手指，姜小兵痒得笑了起来。这只乌龟比别的小乌龟要贵好几倍。小贩指出它昂贵的理由，在于它背上的那几道金色线条。另外，长着白脚的乌龟也是很稀有的，物以稀为贵嘛。
尽管小乌龟很贵，但是方耀珍还是买下来了。她已经从算命先生那儿得知，一只白脚、背上镶着金线的乌龟，不仅会给家庭带来好运，而且还会使孩子以后的学习成绩蒸蒸日上，将来则会地位尊贵，生活美满如意。
自从白脚被买回来，就再也不出现在姜小兵的梦中了。有段时间，姜小兵特地在睡觉时把玻璃罐放在床头柜上，听着白脚游动的响声入眠。他想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只长着白脚的乌龟会翻越玻璃罐，湿淋淋地爬进他的梦乡。但这种事情一次也没发生过。
有一天，姜小兵发现白脚在玻璃罐里再也不是游来游去，而是爬来爬去了。显然，白脚长大了。姜小兵一点都不知道白脚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好像是突然间就长大了。长大了的白脚无法在玻璃罐里游泳，只好爬来爬去了。方耀珍从市场上买回来一只玻璃缸，给白脚换了个家。玻璃缸比玻璃罐大好多，这样，白脚在里面又可以游来游去了。
姜小兵喜欢和白脚玩抢肉丁的游戏。他用食指拈几块肉丁，悬在玻璃缸口上方大约5公分的地方，这个位置是姜小兵预先测量好了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要是白脚跳跃的本领发挥得好，是能勉强够到的，而实际上，白脚够到肉丁的时候是极少的。就是说，在这个微妙的位置，希望与失望并存，失望远远大于希望。
一次次的功败垂成，白脚终于气馁了，它放弃了努力，像一个游泳健将游累了那样孵在水面上。这个时候，姜小兵会降低手指的高度，从5公分降到3公分，再从3公分降到玻璃缸口。這其实是在抚慰白脚，重新唤起它的信心和勇气。姜小兵继续降低手指的高度，从罐口降到了水面，也就是说，肉丁已经触及水面了，它们就在白脚的嘴边上，只要白脚张开口，肉丁就会跑进它嘴里。如果是这样，游戏的趣味性就会大打折扣。姜小兵其实是在欲擒故纵，他打算在白脚张开口之际，迅速收回拈着肉丁的手指，让白脚的扑击再次落空——游戏的乐趣就在这里。但这一次白脚并没有张开它的口，而且，为了不让自己看到肉丁，它索性把两只眼睛闭上了。这时，姜小兵开始挑逗白脚了，用手指拈着肉丁在白脚嘴边蹭来蹭去。这一招并没有奏效，白脚使出它的杀手锏，将脑袋缩进壳里去了。
到这里游戏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姜小兵已经开始哄白脚了。他要哄得白脚开开心心地将脑袋伸出来，开开心心地张开嘴，开开心心地将那些肉丁都吃下去。现在，用肉丁来引诱是不管用的，因为白脚的脑袋缩在壳里，不可能看到肉丁了，即使看到肉丁，它也会赌气不去触碰。姜小兵也有他的杀手锏，他的杀手锏就是轻轻地握住白脚。
当他握住白脚时，白脚会挣扎一番，但它立即感觉到了握它的手指的温和、友好和体悯。它不再挣扎了，然后它的脑袋从壳里缓缓伸出来。这时，它看到了眼前的肉丁，于是它张开嘴，叼了一个，算是与姜小兵的和解。但白脚不会立即咀嚼，而是歪着脑袋乜了小兵一眼，渐渐的，才加快咀嚼的速度，由慢吞细咽变成大快朵颐。这个时候，姜小兵会轻轻敲一下玻璃缸，然后就进房间做作业了。这也意味着游戏到此结束。
姜小兵几乎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和白脚做这个游戏，这使得白脚和他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直到玻璃缸被摆进了姜小兵的房间，摆到了他的写字台上。白脚陪着姜小兵做作业。它很乖很安详很沉静地待在玻璃缸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它发现这个叫姜小兵的孩子做作业有咬笔的习惯，当他咬笔的时候，眉头就会紧紧蹙在了一起。他每写几行字就会停下来咬笔，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这个时候白脚就会用爪叩击缸壁来询问，它不想惊扰这个叫姜小兵的人，所以它叩得很轻。然而，这个孩子根本不理它，只顾写作业、咬笔、皱眉，这个孩子甚至看都不看它一眼。于是，它开始更响地叩击着罐壁。那已经不叫叩击了，而是敲，用它坚硬的爪敲着玻璃罐，发出嘭嘭的沉闷响声。这声音很钝，但让人无法忽略。
这个孩子终于注意它了，他凝视着它，目光里既有愠怒又有温情。它也停止了敲击，凝视起这个孩子来。这个孩子站起来，将手伸进玻璃罐，握住了它。即使在这个孩子愠怒的时候，它仍然能感受到握住它的手指传达出来的温和与善意。它多想让这个孩子一直握着啊。
它没想到，这个孩子将它从玻璃罐里拿出来了，放在写字台上，确切地说，是放在一本书上。它湿漉漉的身体，把书的封面都弄湿了。它听到这个孩子说，这下你没办法了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它一直静静地趴在那本书上。有一阵子，它甚至缩进了壳里。它庆幸自己有个很硬的壳，让自己随时都能躲进去。它一直在想着这个人刚才说的话，我没办法？什么我没办法？只要我想，我就会有办法。我不能老是趴着啊，我得爬，我要是不爬，那我还叫乌龟吗？
它趴着的那本书很大，可是再大也不够它爬的。它很快就从那本书上爬到另外一本书上了。写字台上摆满了书，除了书还有练习册。它其实不是在写字台上爬，而是在各种书和练习册上爬。爬到最后，它爬到这个孩子的手边上了。这也是它爬行的最终目的。它就是想亲近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终于从作业上停下来，看着它笑了起来。他又一次握住它（它是多么喜欢他把它握在手里啊）。他并没有把它放进玻璃缸，而是搁在它刚才趴的那本书上。它听到这个孩子说，你不要捣乱好吗，我的作业还没做好呢。于是它安静地趴在那儿，看他做作业。它对自己说，我就老老实实趴在这儿吧，我不能捣乱了，否则他会让我回到玻璃缸里。它发现，待在玻璃缸外面，比待在玻璃缸里舒服多了。
它和這个孩子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了解他。当姜小兵高兴的时候（那通常是姜小兵解出了一道难题），它就会爬到姜小兵的手边，用它的头蹭蹭姜小兵。当姜小兵不高兴的时候，它就会离姜小兵远远的趴在写字台上，一动不动，或者干脆就把脑袋缩进壳里去。只要姜小兵在家里，白脚就不再待在水里，而是待在陆地上。那陆地就是姜小兵的写字台。当然，到了夜晚，它还是要回到它的玻璃缸里。
有一天晚上，姜小兵趴在写字台上睡着了，他忘了将它放回玻璃缸，它就趴在写字台上睡了一夜。
整整一上午，白脚很乖地待在书包里，一动不动，除了姜小兵，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他发现，有白脚陪伴着他，他内心非常安详，也非常踏实。在上课时，他甚至不时把手伸到书包里，摩挲几下白脚。当他摩挲白脚时，白脚也会摩挲他的手。但白脚不是用它的爪子，而是用它的舌头摩挲。白脚的舌头有很多柔软的刺，白脚用这些柔软的刺摩挲姜小兵的手，会使姜小兵产生一种痒兮兮的感觉，所以，姜小兵的心里一直在发笑。
中午下课后，走廊里又出现了由学生组成的汹涌河流。这条河流分成两股，一股朝东，这是由通学生组成的河流，他们从走廊东头的楼梯下楼，回家吃饭。一股朝西，这是由寄宿生组成的河流，他们从走廊西边的楼梯下楼，去食堂吃饭。以往，姜小兵都是汇入朝东的河流，但是那天他却糊里糊涂汇入了朝西的河流。
直走进入了食堂，姜小兵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姜小兵吃了一惊。昨天晚上他做完试卷后，并没有将白脚送回玻璃缸，而是稀里糊涂地放进了书包。现在，他又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来到了食堂。最近姜小兵萌生了寄宿的念头，如果寄宿，那么一天三顿自然要在食堂吃了。现在，他无意中来到了食堂，也许是上天的旨意呢。这么一想，姜小兵就释然了。
姜小兵是第一次到食堂来。到食堂来吃饭的人太多了，每个窗口前都排着很长的队伍。姜小兵跟随着其中的一支队伍，缓慢地往前移动。当他好不容易到达打饭窗口时，才知道打饭要用饭卡，不收现金。姜小兵把拿着钱的手伸进窗口，试图跟打饭师傅商量。打饭师傅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这个家伙根本不理姜小兵的茬，抡着菜勺，直着嗓子喊，下一个！
走出食堂，姜小兵可以选择回家，这个时候他的妈妈正等着他吃饭。但他毫不犹豫地回教室。姜小兵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姜小兵觉得饿了，但是饥饿并没有让姜小兵有痛苦的感觉，相反，他觉得很惬意。走廊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去食堂吃饭的学生们也回来了。他的同桌回到座位，对姜小兵说，你妈妈来了。
姜小兵看到妈妈方耀珍站在窗户外面，将一个手上的方便袋举得老高，显然，他的妈妈送饭来了。姜小兵起身跑到教室外面，很不高兴地对他的妈妈说，我不饿，你走吧。
方耀珍一下子被呛住了，她不明白姜小兵为什么会生气。方耀珍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吃饭？我等你等不到，就把饭送来了，你快拿到教室里趁热吃。
方耀珍说着，将方便袋往姜小兵手上塞。姜小兵推开了方便袋。姜小兵又重复了刚才的话，我不饿，你走吧。说完，姜小兵转身回到了教室。
看到姜小兵这个样子，方耀珍急得心疼，她尾随着姜小兵进了教室。
方耀珍没想到的是，姜小兵愤怒地冲出了教室。方耀珍一点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惹姜小兵生这么大的气。
姜小兵冲出教室后，往走廊西头奔去。接着，他从楼梯口下楼，来到了底楼。从底楼走廊的出口进入草坪，又沿着草坪上的T字形水泥甬道跑到篮球场。
姜小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里很酸，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10分钟后，姜小兵回到了教室。这时，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大家都趴在课桌上睡觉。他的妈妈方耀珍已经走了，那只方便袋搁在他的课桌上。
姜小兵解开方便袋，里面放着几个塑料饭盒。这几个塑料饭盒散发出一股菜的香味。姜小兵又把方便袋系上，放在课桌底下。接着，姜小兵也趴在课桌上，很快睡着了。
睡梦中，妈妈方耀珍又来到了教室。不知为什么，姜小兵对梦中的妈妈非常抗拒。他从教室后门飞快地冲出去，朝走廊西头的楼梯口跑去。妈妈叫着他的名字，从背后追来。为了躲避他的妈妈，他飞快地奔下楼。但妈妈追赶他的速度也很快，当他下到底楼时，他的妈妈也追到了二楼。他从妈妈鞋跟碰撞的声音中判断了出来。姜小兵不想让他的妈妈追上，他沿着底楼的走廊往东跑。底楼走廊最东头有一个出口，从这个出口可以到达另一条南北向的走廊。这条南北向的走廊东侧是一面高墙，西侧是栏杆。栏杆的外侧则是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草坪。当姜小兵跑到这个出口时，回身望了一眼。
姜小兵吃了一惊，在背后追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妈妈，而是一个乔装打扮成女人的男人。
一想到被这个人追上的情景，姜小兵就不寒而栗。于是，姜小兵朝着学校大门口狂奔起来。
出了学校大门后，姜小兵并没有穿过马路，而是沿着马路西侧的人行道朝南跑。那个人依然在他身后紧迫不舍。姜小兵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后面的那个人快要追上他了。
这时，姜小兵跑到了一座桥上。这是一座很长的桥。如果不是桥下的潺潺流水，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座桥。当姜小兵跑到桥中心时，那个追他的人也跑到了桥中心。那个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姜小兵。紧接着，姜小兵跨上了桥栏，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但是，姜小兵并没有跳进河里。在他跌辫可面的过程中，有一艘木船恰好驶了过来。这艘木船的船舱里装满了沙子，姜小兵正好掉在柔软的沙子上。这一掉，使得姜小兵惊醒了。
下午第一课是政治课，老师安排了考试。姜小兵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政治考试考到了一半的时候，白脚从书包里爬出来了。
白脚在书包里待了太久的时间，它闷得难受，想爬出来透口气。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姜小兵的课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抽屉里塞满了各种书本，甚至课桌底下也堆满了书，姜小兵只好把书包放在地上。当乌龟从书包里爬出来时，它其实是爬在了地上。白脚很快爬进了两排课桌之间的过道，当它在过道上爬动时，没有哪个学生发现它，因为所有的学生都趴在课桌上做政治老师刚发下来的试卷。
政治老师是一个胖子。当政治老师把试卷发下去后，便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交给了搁在讲台上的一把椅子里。那是一把很结实的椅子，可是當政治老师坐上去时，椅子还是发出了吱吱扭扭的怪声，但这种怪异的声音并没有分散哪个学生的注意力，所有的学生都在心无旁骛地做政治试卷。
讲台上的那把椅子直对着乌龟爬动的过道。政治老师坐下来后，眼睛就眯缝起来了，但是他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就发现眼前的过道在微微抖动，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地理老师的眼睛高度近视，他戴的眼镜很厚，相当于一个茶杯底。他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把眼镜戴上，再次引颈望向过道。这时，他发现过道仍然在微微抖动。
政治老师确信，不是他的视力出了问题，是过道出了问题。于是，他离开讲台，往过道走去，这样，他就发现了在地上爬动的乌龟。政治老师看到乌龟，吃了一惊，他搞不明白教室里怎么会冒出一只乌龟。
看到政治老师朝自己走来，白脚也吃了一惊，它想掉头退回到书包里去。对它来说，待在书包里，是最安全的。问题是，它现在所处的位置离书包有点远了，更严重的问题是，在它与书包之间插进了一个人的脚。它要回到书包里去，必须绕过这只脚。但事实上，它无法绕过这只脚。
对付一只乌龟，政治老师是很有经验的，他用脚拨弄起乌龟来。三拨弄两拨弄，乌龟就整个儿翻过来了，仰躺在自己的龟壳上，四脚朝天。这样，乌龟就再也无法爬动了，它只能徒然地晃动着自己的四只白脚，这其实是很好玩的。政治老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考虑到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做试卷，政治老师使出很大的劲，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但乌龟的那种样子太滑稽了，所以政治老师还是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接着，政治老师弯下腰捡起白脚，朝讲台走去。这个时候，没有人，包括姜小兵，注意到发生在过道上的一幕。所有的学生都在埋头疾书，赶在下课前将试卷做完交上去。
政治老师回到讲台上后，再次坐进那把椅子，同时将手中的乌龟搁在讲台上。以往，当学生在底下做作业时，政治老师就会玩手机，但是逗弄一只乌龟显然比玩手机更有趣。政治老师发现，乌龟的脑袋已经缩进壳里去了。现在躺在讲台上的，不是一只乌龟，而是一块圆形砖头，或是一块圆形木块。政治老师翻开讲义，那里面夹着一支南京牌香烟。政治老师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拈着这支香烟，放在两片嘴唇之间。政治老师有个怪癖，当他在等待的时候，必须抽一支烟，否则这个等待就没办法进行下去。尽管学校明令禁止教师在课堂上抽烟，可是，政治老师现在要经历一个等待，所以他抽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政治老师跑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然后返回教室。为了减轻对教室空气的污染，政治老师尽量让烟雾在肚子里多待一会儿，估摸着它在五脏六腑间周游一遍再也无处可去时，才徐徐吐出来。政治老师内心里对白脚说，龟孙子，我有的是耐心，要是我一支烟吸完，你还不伸出头来，我就再吸一支。我倒要看看，我吸了几支烟你才伸出脑袋来。
事实上，政治老师只吸了几口，白脚的脑袋就伸出来了。白脚瞅了一眼政治老师，又瞅了一眼讲台下面正在做试卷的学生，一种新鲜感袭击了它。它并没有将脑袋再缩进去，而是在讲台上爬行起来。政治老师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他郑重其事地用一根粉笔插进白脚的肚子，再用粉笔擦垫在粉笔底下，使劲撬了一下，乌龟又翻过来仰躺在自己的壳上了，它再也无法爬动了，它只能徒然地晃动着自己的四只白脚，这其实是很好玩的。政治老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考虑到学生都在聚精会神地做试卷，政治老师使出很大的劲，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但乌龟的那种样子太滑稽了，所以政治老师还是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姜小兵做得很快，他是头一个将做好的试卷交到讲台上去的，那时离下课还有10分钟。姜小兵走到讲台上，将试卷放在讲台的左上角，那是政治老师规定的位置。姜小兵的那张试卷搁在那儿显得很孤单，但这是暂时的，很快，将会有另一张做好的试卷，搁在姜小兵的试卷之上，然后，更多的试卷册叠加了上来。姜小兵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白脚，他放下试卷正打算回到座位，这时，他听到了吱吱的叫唤声。这声音太耳熟了，每当他把玩白脚时，白脚就会发出这种叫唤。姜小兵循声找去，这样，姜小兵就看到了白脚，而在这之前，他还以为白脚老老实实待在他的书包里呢。
看到白脚时，姜小兵惊讶万分。其时，政治老师正在开心地用粉笔逗弄着白脚的肚皮，白脚除了晃动着自己的四只白肢，还让自己旋转起来，它看上去很像一个陀螺。姜小兵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木然地站在了那儿，他不明白待在书包里的白脚，怎么会出现在讲台上。这时，越来越多的学生做好了试卷，纷纷交到讲台上来，他们将姜小兵和讲台隔开了。很快，下课的音乐响了。这时，所有交试卷学生都回到座位上去了，但姜小兵并没回到座位上去，他还站在讲台边上。
现在，政治老师的屁股已经脱离了那把很结实的椅子，开始埋头收拾摊在讲台上的讲义，准备宣布下课。
当政治老师抬起头来时，发现了姜小兵。政治老师对姜小兵还站在讲台上感到很奇怪，他朝姜小兵使用了一句祈使句：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姜小兵指着躺在讲台上的白脚说，这只乌龟是我的。姜小兵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但政治老师的脸上却现出懵懂的表情。政治老师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即教室里怎么会出现一只乌龟？在他看来，姜小兵是在提醒他对个问题作进一步的思考，所以，政治老师表现出的是一种瞠目结舌的状态。这时，姜小兵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并走近讲台，伸手去抓取白脚。然而，政治老师抢在他前面，将白脚抓在手上。政治老师问道，这乌龟怎么会是你的？你凭什么说这乌龟是你的呢？
姜小兵看到政治老师左手将那堆试卷揽在怀里，右手拿起他的讲义和随身携带的茶杯。在拿起讲义和茶杯之前，他将白脚塞进了他的裤兜。政治老师的妻子患了妇科方面的毛病。他带他的妻子去看过中医。中医说，治疗这个毛病需要一只乌龟做药引。
姜小兵产生了上前抢下白脚的冲动。可是，他终究没敢这样做。他眼睁睁看着政治老师走出教室。姜小兵感觉心头被剜了一刀，他第一次发现，白脚对他来说多么重要。白脚不再是一只乌龟了，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丢掉了这一部分，他的身体将会是不完整的，他无疑会变成一个残废。这种想法使他紧紧跟在政治老师身后往前走，他决定在政治老师到达办公室之前，抢夺下白脚。他知道，政治老师一旦进了办公室，那将会很麻烦。因为政治老师的办公室很大，那里面至少有六個老师在办公。到时候，那六个老师只会帮政治老师，而不会帮他。
犹豫之中，他眼巴巴地看着政治老师在走廊的拐角处消失了。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姜小兵进退维谷。这堂课是地理课，地理老师向来痛恨迟到的学生，要是谁迟到，他会让你在教室后面站一课。姜小兵别的老师都不怕，就是怕地理老师，所以他折回教室上课。
但是，当姜小兵走到教室门口，又突然返身朝走廊尽头的政治老师办公室跑去。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白脚，对白脚的牵挂战胜了对地理老师的惧怕。如果能将白脚索要回来，别说在教室后面站一课，就是站一天，他也愿意。
出乎姜小兵意料的是，政治老师的办公室只有政治老师一个人。此刻，政治老师继续着刚才在讲台上玩的游戏，他仍然让白脚仰躺在办公桌上，然手用批改作业的笔不停地戳着白脚的肚子，白脚的四只白脚不停地晃动着，在玻璃台板上不停地转动。政治老师很喜欢玩这个游戏，他一边逗弄着白脚，一边哈哈笑个不停。
政治老师是面对着门坐的，姜小兵进去时他正埋头跟白脚玩，他的注意力全在白脚身上，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姜小兵。
姜小兵的步速很快，直扑过去，意欲抢走乌龟。然而，政治老师反应很快。他虽然很胖，身手却很敏捷。当他感觉到有个影子闪过来时，瞬间便站起来，趴在办公桌上，做出一个环抱的动作，这样，白脚就被他整个人罩住了。这还不算，他随即左手拉开位于肚子下方的抽屉，右手在桌子上一划拉，将乌龟划拉进抽屉里了。他做完这一切，趴在办公桌上的身子往后一滑，神定气闲地坐了下来。
当他看到来人是姜小兵时，就有点生气了。政治老师没想到这个叫姜小兵的学生居然不去上课，跑过来抢夺一只乌龟。
请您把乌龟还给我。姜小兵隔着办公桌用很低的声音对政治老师说。但是政治老师的声音很高，出去！你给我出去！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政治老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由于拍得很重，政治老师的茶杯跳了起来，但政治老师的茶杯并没有倾倒下来，只是像个老人趔趄了一番，又站住了。
姜小兵并没有被吓住，请您把乌龟还给我。
政治老师虎着脸，死死盯着姜小兵，接着，政治老师笑了起来。政治老师笑着问，什么乌龟？哪儿来的乌龟？姜小兵知道白脚就在抽屉里，所以他用手指着抽屉，用很低的声音对政治老师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姜小兵的语气很平静，可是却咄咄逼人。
政治老师不明白，这个平日闷声不响的姜小兵竟然这么倔，简直是一头犟牛。但是，政治老师不想把乌龟还给姜小兵，他非常需要这只乌龟，再说，一只乌龟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老师拿就拿了，你再跑过来要回去，你也太不给老师面子了，要是传出去，这还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政治老师问姜小兵，你凭什么说这只乌龟是你的？然而，姜小兵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用很低的声音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政治老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烟盒，又把抽屉关上了。政治老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但他并没有吸，而是将香烟的一头不停地在左手大拇指上磕。政治老师说，退一万步说，即使这只乌龟是你的，那你为什么要带到学校来呢？你把一只乌龟带到学校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把一只乌龟带到学校来，是一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姜小兵并不回答政治老师的问题，仍然用很低的声音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政治老师不再在左手拇指上磕香烟了，而是将香烟一折两断，摆在办公桌上。政治老师说，我打电话叫校长来，你只要跟校长讲清楚为什么要把乌龟带到学校来，我就还给你。姜小兵拾起头来，用很低的声音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看上去，他是在跟天花板说。
政治老师有点没辙了，他对姜小兵说，我买下你的乌龟行吗？你说个价钱吧。姜小兵不理这个碴，仍然用很低的声音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
政治老师想了个办法，他让姜小兵看着他的手。姜小兵看到政治老师的手里有半截香烟，紧接着，政治老师将这半截香烟像投篮那样准确投进墙角的一个垃圾篓里。政治老师拿起办公桌上的另一截香烟，递给姜小兵。这样行吗，你也像我这样把它准确地投进垃圾篓里，我就把乌龟还给你。
姜小兵并没有将那半截香烟接过去，他继续用很低的声音说，请您把乌龟还给我。政治老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姜小兵打败了。要不是这时有人进来，政治老师说不定就把白脚还给姜小兵了。
进来的人是体育老师。体育老师是来串门的。体育老师曾经教过姜小兵，他一看到姜小兵就问，你在这儿干吗，怎么不去上课？姜小兵低着头不说话，政治老师接过话茬说，我找他有点事呢。体育老师找不到话说，就拣个位置坐下来，拿起一张报纸看起来。
政治老师不想当着体育老师的面继续乌龟的话题，所以他对姜小兵挥了挥手，你先去上课吧，这件事等下课再说。然而姜小兵却突然哭了起来。姜小兵一边呜呜哭着，一边说，请你把乌龟还给我。
姜小兵的声音还是很低，但却被体育老师听到了。体育老师跑过来，问道，什么乌龟，哪儿来的乌龟？体育老师所站的位置挨着姜小兵，也就是说，体育老师的对面是政治老师，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体育老师不仅四肢发达，大脑也很发达，他看到姜小兵眼睛紧紧盯着办公桌，马上就明白了。接着，体育老师趴在了办公桌上。体育老师是一个身形很长的人，当他趴在办公桌上，他的脑袋就抵达了政治老师的胸脯。这使得政治老师不由自主地朝后仰，
这样，政治老师的身体就远离了办公桌抽屉，体育老师很从容地打开了抽屉。
体育老师发现抽屉里躺着一个乌龟，于是，体育老师一下把白脚抓在手上。白脚的脑袋完全缩在壳里，看上去，体育老师抓在手里的是一个没有脑袋的乌龟。你怎么把一只乌龟藏在抽屉里呢？体育老师端详着手里的乌龟，问政治老师。
接下来，政治老师与体育老师扭成一团。政治老师想夺回白脚，但体育老师不让他夺。体育老师说，你让我玩玩嘛，等我玩够了，我自然会还给你。政治老师顾不上说话，揪住体育老师抓着白脚的手不放。体育老师人高马大，而且练过拳术，政治老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结果，政治老师被体育老师一下甩了出去，而白脚也飞了出去。它飞得很高，几乎快碰到天花板了，然后呈直线急速降落。姜小兵就是这个时候飞跑过去的，他赶在白脚掉在地上之前，接住了它。体育老师和政治老师同时听到姜小兵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们看到姜小兵发了疯似的跑出办公室。
这个时候，课正上了一半，姜小兵不想回到教室，他不想让地理老师罚站在教室后面，尤其是他手里抱着受伤的白脚。他现在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与白脚独处。他捧着白脚从政治老师办公室出来后，就置身在了一条走廊上。这条走廊上分布着很多教师办公室。
姜小兵沿着这条走廊一直往北。在这条走廊的最北边有一个楼梯口，姜小兵就从这个楼梯口下楼。
在姜小兵下楼时，有几个老师恰好上楼。这几个老师看到姜小兵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哀伤。这个叫姜小兵的学生不是一步步下楼的，而是凌空往下跳，所以他下楼的速度很快。
姜小兵下到了一楼，置身在了一条走廊上。这是一条南北向的走廊，这条走廊的一侧是一面墙，沿着走廊往南走，可以通过一个出口来到综合楼的大厅，实际上，这面墙相当于一个巨大的屏风。走廊的另一侧是水泥栏杆。水泥栏杆的外面是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草坪。站在水泥栏杆的中央位置往西看，可以看到T字形甬道。再往西，就能看到籃球场和操场了。
姜小兵并没有沿着走廊往南走，而是继续下楼。这样，他就来到了负一楼。负一楼是一个巨大的车库，全校所有学生的自行车都放在这儿。车库的西北角，有一间全封闭的储藏室。这是一间面积很大的房子，里面又辟有很多小房间。全校的体育器材，比如各种球、木马、铁饼、跨栏架、体操垫，等等，分门别类存放于这些小房间里。这些小房间平时没人去，且里面光线暗淡，所以这些小房间又被叫做黑屋子。姜小兵进入储藏室后，将储藏室的门关上了。接着，他找到一间没有上锁的黑屋子，里面摆着几条体操垫子。姜小兵一下子就倒在垫子上，伤心地哭泣起来。
姜小兵的哭是那种嚎啕大哭。那时候还没放学，偌大的车库寂寥空旷，没人能听到姜小兵的哭声。姜小兵倒在垫子上大哭时，白脚被他高高举着。这时，从黑屋子门口射进来的一缕光线打在白脚身上，白脚黑色的身体变成了钴蓝色。一只钴蓝色的乌龟。姜小兵看到，这只钴蓝色乌龟的脑袋慢慢伸出来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眼睛凝视着姜小兵，流露出劫后余生的苦涩。
如果不是一阵哄闹的声音传来，姜小兵也许会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这阵哄闹的声音持续的过程比较长。姜小兵翻身坐起来，他知道下晚自习了，学生们都到车库来推车。这意味着，姜小兵因为睡觉，错过了晚自习。姜小兵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在姜小兵躺在垫子上睡着的时候，白脚也在垫子上睡着了。现在，姜小兵从垫子上爬起来时，白脚也在垫子上爬动起来。白脚闪烁的眼睛发出晶莹的光芒使得漆黑的储藏室亮堂起来，姜小兵看到，白脚离开了垫子后，迅速朝储藏室门口爬去。姜小兵想把白脚抱回家，所以他追了过去。
白脚爬出了储藏室后，又迅速地朝车库的出口爬去。这时，最后一批来推车的学生刚刚离去。因为自行车都被推光了，偌大的车库显得异常荒凉。
让姜小兵惊讶的是，白脚爬行的速度很快。姜小兵一直追到车库的出口才追上。车库的出口在南端，从这个出口到外边的地面有一个陡坡。这个陡坡迟滞了白脚的速度。于是，姜小兵俯身将白脚捡起，托在手上。
白脚在姜小兵手上显得很不安分。对于白脚来说，姜小兵的手就是一个山崖，这个山崖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白脚冒着坠入山崖的风险，不停地扭动着。姜小兵索性把白脚装进了裤兜。白脚的块头已经很大了，姜小兵的裤兜被撑得紧绷绷的，看上去就像装着一块砖头。姜小兵觉得很别扭，于是又把白脚掏出来。
重新回到姜小兵手上的白脚仍然不停地扭动着。姜小丘J怕白脚从他手上掉下去，只好将白脚放到地上。
这时，姜小兵已经来到综合楼与学校大门之间的广场上，他将白脚放在地上。姜小兵看到，有几个学生正从综合楼台阶上下来。显然，这是最后离校的学生。这几个学生正朝学校大门快速跑去。
按理，姜小兵这时应该去教室拿书包，有几本练习册放在书包里，要带回家做。除了练习册，肯定还有老师发下来的试卷，这些发下来的试卷也要带回家完成。姜小兵注意到，白脚很执着地跟着那几个学生朝学校大门爬去。白脚爬行的速度依然很快，这使得姜小兵身不由己地跟着白脚朝学校大门跑去。
在圆形房子的台阶下面，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当白脚爬到学校大门口时，其实就是爬到了这个保安的脚边。这样，保安就很轻易地发现了快速爬行的白脚。保安表现出非常惊奇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乌龟爬得这么快。他不明白校园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只长着白脚的乌龟。接着，保安拾起头来看到了姜小兵。保安知道姜小兵租住在对面的紫竹苑小区。保安对姜小兵说，这个乌龟是你养的吗？
姜小兵顾不上回答保安的问题，他尾随着白脚跑出了学校大门。姜小兵听到保安在他背后大声地说，你怎么不回家，你要去哪儿啊。
姜小兵以为白脚是急着国家，但白脚爬出校门后，并没有穿过马路回紫竹苑小区，而是沿着马路西侧的人行道往南爬。姜小兵也不假思索地跟着白脚往南跑。他听到那个保安在背后喊，姜小兵，你不回家去哪儿啊。
白脚爬行的速度依然很快，给人的感觉是，白脚急着去往某个目的地。
从S中学大门往南就是南环路。在白脚往南爬行的过程中，姜小兵整个人处于神思恍惚的状态。他并没有阻止白脚南行，更没有把白脚抱回家，而是继续信马由缰地跟在白脚后面。
不久，白脚和姜小兵出现在南环路上。南环路是一条很僻静的马路，行人和车辆稀少，白脚带领姜小兵很顺利地穿过了马路。
马路南端是一片静谧的别墅群。白脚并没有进入别墅区，而是领着姜小兵沿着马路南侧的人行道往东爬。看上去，姜小兵就像被白脚牵着跑。
白脚和姜小兵来到了一座大桥上。确切地说，是来到大桥的引桥部分。姜小兵知道，大桥底下流淌的河流是如泰运河，地理老师曾经在课上对如泰运河作过详尽的介绍。
姜小兵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大桥，当姜小兵跟着白脚从引桥往桥中心行走時，姜小兵突然感觉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但姜小兵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接着，姜小兵跟着白脚来到了桥中心。趴在栏杆上往河的上游眺望时，姜小兵想起来了，他曾经在不久前的一次梦境里来过这里。而在今天中午的睡梦中，他又来过一次这里。他已经来了两次，加上今天，他总共来了三次。
当姜小兵趴在栏杆上时，白脚已经爬出了栏杆，置身在栏杆与桥的边沿之间。这段距离有两尺长。桥上路灯的光芒倾泻下来，但是被姜小兵的脑袋挡住了。姜小兵的脑袋制造出一个阴影，白脚就待在这个阴影里。除了四只白脚外，它身体的其它部位只显现出黑乎乎的轮廓。
姜小兵看到，白脚继续朝桥的边沿爬去。很快，白脚就在桥面消失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等姜小兵明白过来，已经无法挽回了。栏杆与桥的边沿有两尺长，尽管姜小兵最大限度地往前倾，仍然无法看到白脚坠落河面的情景。于是，姜小兵纵身一跃，跨过桥栏。现在，姜小兵所处的位置，恰好是白脚刚才所处的位置，即栏杆与桥的边沿之间。站在这个位置往下看，能清楚地看到水面的情况。
但是姜小兵并没有看到白脚，显然白脚已经藏身水底了。这时，上游缓缓驶过来一艘木船。当木船驶到近前时，桥上的路灯正好打在木船上。姜小兵发现，木船的船舱里装满了沙子。这艘装满沙子的木船曾经两次在姜小兵的梦中出现过，这让姜小兵悚然心惊。
姜小兵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在他跌落河面的过程中，这艘装满沙子的木船正巧来到了桥下，于是，姜小兵就掉在柔软的沙子上了。
木船很快驶出了大桥。仰躺在沙子上的姜小兵看到，桥栏上似乎趴着一个人。从那个人的身影看，好像是在梦中追赶他的那个面目狰狞的人。
姜小兵闭上眼睛，随着木船顺流而下。